第17頁 文 / 郭晏光
水滾了,我撥下插頭,把面拆開,放好調味料,衝入開水——我把窗戶關緊,這種時候,我實在沒有本錢再感冒。
門鈴響了。奇怪,這麼冷的天,居然會有人來找我。我那門鈴是裝好看的,當初房東好心要幫我裝時,我還嫌麻煩,不想它現在居然響了。
會是誰呢?這時侯——我腦中一閃,老天!怎麼會忘了他?除了他這樣陰魂不散外,還會有誰?
我實在不想開門,可是——唉!
打開門,果然是他。
他一進來,把手上拎著的紙包放在地板上,接著就掀開泡麵的碗蓋,皺著眉頭,說:
「怎麼吃這種東西?對身體不好!」
我也知道吃泡麵對身體不好,可是,我身上就只剩下幾個銅板,不吃這個,吃什麼?!
我沒有答話,拿好筷子,就準備吃了。
他把面從我筷子下截走,我瞪看他,不高興地說:
「沈自揚,你這是什麼意思?還我!」
他不理我,把面倒入浴室馬桶裡,抓起我往門口走去。
「走!」
「你幹什麼?」我怎麼掙扎就是掙不脫。他如果對我霸道起來,我—點反抗的餘地也沒有。
他還是不理我,用力將我拖向門口。
「你放手!」我掙不過他,只好隨他了。「我得穿件外套,外面好冷。」
他拿起我丟在椅子上的外套為我穿上,擁著我走出小蝸居。大學以後,家裡七零八落的,我離了家,搬到這裡。這個房間是頂摟加蓋,和風、空氣並鄰,臥室兼客廳兼書房又兼廚房,此外,就一間小小的浴室。我心裡管它叫「蝸居」,也是,蝸牛住的,也就這麼大。
我順從地跟著他走進附近一家餐館。他看我一眼,也不問我,就自作主張地點了滿滿一桌的菜餚。
「你瘋了!這麼多,怎麼吃得完?」我驚訝地看著桌上的東西。
「吃不完就算了!」他皺一下眉頭,完全是頂樓相遇時的粗暴不耐煩。
結果,我只吃了一點。他一直虎視耽耽地盯著我看,說什麼我也吃不下。
回到蝸居後,他一邊插電重新溫熱逐漸冰冷的水壺,一邊說:
「下次不准你再這麼糟蹋自己。」
我望著牆上那兩幅星斗和流雲,良久才說:
「我洗澡去了。」
我把熱水開到最大,霧氣瀰漫整個浴室,鏡子蒙上了一層水氣,看不清鏡中的世界。
現在,我算是沈自揚的什麼了?情人?女朋友?我看他是把我當成他的人了。他對我的關心是那麼理所當然,我想拒絕都不行。我真怕,再這樣下去……我知道,我是逃脫不了了,我本來就該有所覺悟……唉!
這日子,我不敢再想沈浩,思念變得那麼困難,萬事休說。
我走出浴室,才坐下身,他就遞給我一杯熱開水。杯子溫溫熱熱的,傳來水的溫度,捧在手裡很舒服,淹入喉中更溫潤了胸膛。
他看了我一眼,拿起地上的紙包遞給我。我抬頭看著他,問說:
「這是什麼?」
「打開來看看!」他笑著說。
我把水杯放在一旁,好奇地打開紙包,一式淺天藍的長裙套裝展露在我眼前。
「穿看看,看合不合身!」他催促著。
我看看衣服,看看他,又轉頭看看房間。
他會意說:「我到浴室去。」
我快速換好友眼,腰身太寬了,領口也太低。
他走出浴室,欣賞地看著我。我緊抓著領口,怕不小心就會滑落下來。他卻緊皺了眉頭,說:
「你的手一直放在肩膀做什麼?」
我只好小心地放開手。手一鬆,衣服就向兩旁滑落,整個肩膀都暴露在空氣中
「啊!」他叫了一聲:「衣眼太大了。那裙子呢?」
我趕緊又把衣服拉上。
「腰身太寬了。」我說。
他皺著眉,一直盯著我。我覺得冷,不耐煩地說:
「可以了吧?我要換下來了。」
他置若罔聞,緩緩走近我,握開我緊抓住領口的手,衣服又向兩旁滑落。他輕輕地撫摸我裸露的肩胛骨,然後灼熱燒燙的唇印蓋在上頭。
「你真瘦。」他喃語著,又輕吻著那裸肩。那膚觸,讓我顫僳不已。我極力忍住顫抖。
「我要把衣服換下來了。」我軟弱地提出抗議。
他看我一眼,奇怪的東西在眼眸裡頭。我心頭又是一顫,還好他總算放開我,轉身過去。
我想趕快地換好衣服,越緊張手就抖得越厲害。換好衣服時,我坐倒在床上,滿頭大汗。
他轉回身,又看我一跟,眼睛裡仍然閃著奇怪的光芒。
「怎麼辯?」他走過來,坐在我身旁。「買得太大了,怎麼穿?」
空氣恢復正常了,剛剛令我險些意亂情迷的氣氛,消失得那樣不真實!
「裙子修改一下就好了。倒是上衣——」我想了想,搖搖頭,「我也不曉得,我不敢穿。」
「不敢穿?為什麼?如果你覺得難為情,那在家裡穿不就可以!沒有人會看見。」他微笑說。
「不行!」我還是搖頭。「我不習慣。」
他雙眉一挑,正待說什麼,又住口了。
「再說吧!」看他那樣子,我再搖頭,他又耍發脾氣了。「送我的?怎麼會想買這衣服?」
「經過一家服飾店的櫥窗時,看見模特兒穿著這套衣服,直覺上就覺得很適合你。誰知道你竟然那麼瘦!本來是想送給你當耶誕禮物的,現在,只好再想別的了。」
「不用了!」我說:「這樣就好,謝謝你。」我停了一下,又說:「可是,我沒準備什麼好送你的。」
「你不用特別送我什麼。」他神秘一笑。「我要的,你很容易就能給我,就看你肯不肯?」
「你要什麼?」我不明白他的話。
他低著嗓音在我耳旁呢喃,極其誘惑人。
「你不要開玩笑!」我推開他,滿臉通紅。
他又靠過來:「我沒有開玩笑。」
我背對著他,臉龐還是燒得燙人。
他又接著說:「如果你不好意思,由我來。」
「你別再開玩笑了!」我遠遠避開他。「怎麼能把這種事當作禮物?」
「怎麼不能?」他還強辯:「誰規定不可以的——」語氣一轉,充滿失落和寂寥:「其實,如果我強迫你,你也無法抵抗。可是我不願意這麼做,我希望你心甘情願對我好,對我溫柔——」他落寂地笑了笑:「這衣服,我只是覺得適合你,也也考慮太多就賣下來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覺得心裡不安,我沒有厚顏無恥到那種地步,剛剛對你說的,只是我內心的渴望,你可以拒絕。本來,我就不敢有所期望的!」
沈自揚大概早就掌握看穿了我的弱點,料準我必定對他心軟。從他跟著我到學校,我捱不過,答應跟他保持聯絡開始,他就每次都用這種落寞蒼涼打動我。這是他最溫柔的手段,通常都如他自己所說的,他更霸道,我是抵抗不了的。
我們沉澱在可怕的沉默中,他低垂著頭,完美的側影,在黃昏的燈光下,隱約散出一抹憂鬱的神釆。終於,我歎了一聲說:
「你先把眼睛閉上。」
他抬頭,臉上隱約有種狡獪的笑容,可是看得不真確。他依言閉上了眼睛。
我等他閉上眼睛後,再把燈關掉,然後跪坐著,雙手按著床面,在黑暗中慢慢地靠近他——蜻蜓般地點吻觸他的雙唇。
他突然張開眼睛,我來不及離身,就被他擁入懷中,雙唇緊纏住我的唇臉,黑暗中特別驚心地讓人感覺到他的狂焰熾熱。
陰險!我又上了他的當!
窗外北風呼號,這時節,我已無法再度測太多幸福的想像。我真的真的深深牽涉入他張織的情網了,再說什麼——
都難。
第二十三章
花若再開非故樹。
我的名字叫ECHO,認識我的人都這樣叫我。
我有一點任性,一點寡情,我的神情通常帶一點冷漠,一點孤傲。
我和每個人打哈哈、點頭、微笑、招手、說哈囉;我學會了參加舞會,泡咖啡廳,懂一點交際、應酬、拍馬屁的話;會說一些不帶顏色,卻也沒什麼營養的笑話;也知道什麼時候該笑,什麼時候該保持沉默:國際影展期間,宣傳如火如荼地展開時,我會好興致地湊上一份熱鬧;立法院、國會又有什麼肢體語言衝突時,我會煞有其事地評論一番。我會閒來無事,走它幾遍落日大道;上街頭林立的語言中心看看逛誑;也到各處書店摸摸雜誌,聞聞書香;還進圖書館啃它幾本洋文書。考試到了,我會很安份的讀書、作筆記;也會很勤勞的四處打聽消息,搜集考古題。
我還學會了把嘴角微撇,露出很不屑的微笑。
可是,可是——我不敢想起沈浩。
學期大考時,我的第二外國語卻仍舊是一團糟。我正準備進圖書館,碰上了學長。他叫住我:
「ECHO,這麼用功,念得怎麼樣?」
「別提了!」我倚著牆,右手提一提背包肩帶。「這下準死得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