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李葳
「五郎哥,你身上那麼多舊傷是怎麼回事?」
「吵醒妳了?不好意思。」
「嗯嗯……」搖搖頭,她揉著眼睛起來說:「我本想閉上眼睛休息一下下,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哈嗯……」伸個懶腰,繼續說:「累死人了,想不到當小兵這麼累,還是做元帥好,什麼事一定都有人代勞。」
「那妳就錯了。」武明套上乾淨的袍子,轉身。「至少楊恩公就不是那樣的人。他總是身先士卒,事必躬親,從不以自己的官位來欺壓將士或擺架子,因此才獲得那麼多士兵願意追隨他、貢獻一己之力。他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在上位者須以身作則,承擔最大責任。」
「所以我爹才會早死啊。」雩雲嘟嘴。「長命的永遠就是那些仗著官勢,作威作福、為非作歹的傢伙。」
「人一生的價值不在活得長久,而是活得有無尊嚴、有無價值。」
「是、是,你說的都正確,所以你也想和我爹爹一樣,為家國做牛做馬做到老死,也不見得換來人一聲感激吧?」旋腿跳下床,雩雲朝門口走去。
「您要去哪裡?」
「去幹活兒啊!要不又有人見我不在,自願幫我去扛這、搬那的。你不怕自己做到死,我可不想成為害死你的罪魁禍首。一整天除了忙你校練場的活兒,訓練那些士兵,應付上頭交代的差之外,居然連我這小兵的活兒也搶著去做。說你傻,真是全天下沒人比得上了。」埋怨地白了他一眼。
「小的並不覺得累。」她怎麼會知道這事兒?武明詫異地揚起眉。
攤開雙手,雩雲搖頭歎息。「我在一旁看得都累了,好不好?真不知你在雞婆什麼,我明明已經藏得好好的,包管他們找不到我,反正那種粗活兒誰幹不都一樣?可你卻非要自告奮勇地替我去做,害我不得不欠你這份人情。」
「抱歉,小的沒想這麼多。」
「你再跟我道歉,我不是更像惡人了?」扭過頭,脹紅的臉頰有羞意也有嗔意。
這也不對、那也不對,武明不知所措地繞到她面前說:「那……那我該說什麼好?」
「大笨熊。」她啐道。
「是。」摸摸頭,武明承認自己就是笨,實在捉摸不到她的心思。
「噢,我真是會被你氣死。」雩雲急得跺腳。聰明一點的人,當然知道她不是真的在怪他,而是……而是不好意思說謝……因此只好怪罪他愚昧,但他連這點女兒心思都不懂。
可是武明只當她單純地在氣他嘴巴笨。「氣死小姐,小的罪過就大了,您別氣,我以後絕對不會再說就是了。」
為什麼他人這麼好?當然一開始她就知道他人好,經過了五年,她也以為自己早不會對他的「好」感到有啥奇怪,可是她就是奇怪……她在這兒早不是什麼楊恩公的女兒,而且,要是他拿自己假扮成男兒身的事作要脅,她不但得事事聽他的,就算他對她「態意妄為」,她都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言。
可是他一再地令她吃驚。自己離開了楊家,又打扮成這副醜模樣,他居然還能拿她當大小姐看待,心中連一點詭計都沒有地,連最起碼想利用她陞官的念頭都沒有,他人到底好到什麼地步啊?該不會是沒底限的吧!
總之,他再這麼和善親切完美無瑕下去,她都快要失去誘拐他的自信……懷疑像「她」這麼壞心眼的女孩家,真配得起他嗎?
(不、不成,我楊雩雲豈能失去自信,最重要的是這傻子需要我,他要是沒有我在他身邊,遲早有天會走上爹爹的後路,和爹爹一樣賣命到斷氣為止。我絕不再眼睜睜看這種悲劇發生!)
雩雲對他勾勾指頭。
武明見狀,頭一個反射動作就是以雙掌包住他自己的臉頰,惶恐地說:「小姐,您千萬要三思,事後疼痛的是您,倒霉挨罵的是小的。」
她擰著眉,兇惡地再勾勾指頭。
唔,看樣子是躲不掉了,武明倒是不怕她的小拳頭,就怕她會傷了手,看來自己以後得多用老樹皮刷刷臉,讓臉薄一點,好讓小姐打起來手不再發疼紅腫。低下頭趨近雩雲,獻出臉頰,他主動閉上眼說:「請吧,小姐。」
只見大小姐哈、哈地朝他臉頰吐了兩口氣,然後以衣袖擦了擦。武明正狐疑她在幹什麼,他的臉皮又不是銅鏡,這樣擦也亮不起來時……「啾!」
猛地張大眼睛,愕然地看著她,武明可以肯定地說、雖然那只是剎那間的接觸,可是方才小姐用她、她水嫩嫩的小嘴,在他頰上香了一口!
尷尬地一咳,雩雲轉轉眼睛,雙頰暈紅地說:「喏,謝禮。」
「謝……禮?」
「就說是謝禮了,你還要我重複幾次?」雩雲正要發火,才想到自己前不久下定決心,要學著溫柔一點、女人味一點的,因此接著改口說:「你不喜歡這個謝禮的話,那還我。」
武明立刻遮住自己的右臉頰,猛烈搖頭說:「不、不,我很喜歡,謝謝。」
嘿……雩雲揚起唇角,算他有進步,小小的進步。想想還真佩服自己,能把一頭完全不解風情的大笨熊調教到這種程度。若是在過去,他搞不好會老實地說出什麼:「要我還?怎麼還?」這種笨得讓人想將他發配邊疆的蠢話。
自己真是人太好了,怎麼耐性這麼強,沒被這傢伙的「遲鈍」給磨去耐性,反而是越來越有「商量」的空間了呢?他要是能再識相一點,說出「這謝禮是我一生的寶貝」,該有多好!
(不過油腔滑調的秦五郎,想來真是令人起雞皮疙瘩,他還是原原本本這樣就好。)
嘿嘿……雩雲忍不住要稱讚自己,實在是心胸寬大啊!
武明大歎口氣。一會兒生氣,一會兒親他,一會兒又偷笑起來,這樣看來,自己想跟上大小姐的思緒,簡直是比登天還難。他雖然不喜歡半途而廢的事,可是早早承認自己永遠破不了小姐這一難關,或許還能省下一點功夫。
「對了,大小姐,妳明兒個最好沒事就往屠德生那兒跑,我得出一趟遠門,恐怕無法像最近這些日子一樣,顧前顧後的替妳防範許多。」
雩雲眨眨眼。「為什麼?你要去哪裡?我也要去。」
「這……其實是王大人交代我去城裡一趟,他說這份密函很重要,絕對不能給外人看到,甚至不許我帶任何隨從,得自己一個人去。我有點擔心,他會不會趁我不在時對妳不利。所以妳明天忍耐一點,不管發生什麼狀況,記得不要和別人起衝突。還有,最好不要一個人落單。屠德生那邊我已經交代過,妳跟著他不要緊。」關於密函的內容,王副都監死也不肯說,只說這信函一定得在日落前送達城內的州官手中。
「哼,那傢伙想搞什麼鬼花樣嗎?」雩雲用力地點頭說。「我知道了,我不會給他可乘之機的。我一整天都會乖乖地跟在屠哥身邊,你無須擔心我,儘管去送你的密函。可是要快去快回喔!」
「我會的。」
此去來回少說得花上半天的功夫,還不包括見到州官前後可能耗去的時間,武明已經打算騎乘跑得最快的馬兒,破曉就上路。
這陣子王副都監那兒看似平靜,但一切還是小心為上,因為他胸口中有股揮之不去的騷動,似乎在警告著他將有什麼事會發生!
***
「唉,無聊、無聊,好無聊喔!」
困在屠德生的指揮房內,蹺著二郎腿喝茶的雩雲,邊抱怨邊瞪著埋首在自己手邊成堆的地圖中,研究著要在哪兒埋設陷阱,或挖壕溝的屠德生。
「喂,屠哥,都已經天黑了,你說為什麼五郎哥還不回來啊?」
說什麼要快去快回,結果去了這麼久,也不見他回來。害她一整天只能悶在這間小小的四片木板搭成的破屋中,什麼事也不能做,無聊死了。過去在軍營中可做的事雖然不多(很多事都有五郎幫她做了),至少還能看看五郎哥在幹麼、想想五郎哥在幹麼、找找五郎哥在幹麼……對,五郎一不在,她整個人就沒精打彩了。
「楊雲,你也太黏五郎了,這樣是不對的。你不是要來這裡學怎麼當男子漢嗎?可我看你似乎變本加厲,比在旅途上還要黏著他不放、依賴著你五郎哥,這樣到哪一天你才能作個男子漢大丈夫呢?」聽他抱怨了一整天,屠德生耳朵都快長繭了。「你要是真那麼無聊,就去外頭透透氣,順便幫我拿晚膳來。」
雩雲獲得喘口氣的機會,小臉一亮,但旋即她又想起——「啊,可是五郎哥要我乖乖跟在你身邊的。」
屠德生失笑地說:「看不出來你這麼聽五郎的話,楊雲。」
被他一嘲,雩雲賭氣地起身。「去就去,反正外頭人還那麼多,那個姓王的應該不至於明目張膽地對我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