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陰鬱糾結著武塵,不知兩人之間怎會演變至此,分析自己的心緒,他當然知道自己氣些什麼。一是因滌心未有告知便獨自溜了出去,他擔心她;再者,她不該同別的男子如此親近;三是她對渡芸的興趣。她不相信他嗎?竟要這樣試探!
「我不需要道歉。我生氣有理由,妳有什麼資格也跟著生氣?」
這話無異是火上加油。
滌心氣得全身發抖,好一會兒才找到聲音,清冷得不可思議。
「你說在三笑樓做事的,清一色是男子,你哪裡有機會識得姑娘家。當初這樣說,原來是為了搪塞我……許多姑娘傾心於你,我本就沒資格管,你說得極是,我有什麼資格生氣?我是誰呵?也不過是陸家的種茶姑娘,哪來身份管大少爺的事?」她眸中閃過痛苦,雙拳緊握,卻低低笑道:「可滌心身份再卑微,也有同人交往的權利吧!那渡芸姑娘溫柔婉約,人美心好……滌心就想與她深交,誰能阻我?」
她是故意的,隱約覺得渡芸有些不對勁,又明知武塵對她關切,滌心這樣說只想爭口氣,但瞧見他緊張憤然的神態,心又痛楚難當。
「別去騷擾她。」他幾乎是咬牙切齒。
滌心的性格他該要明白,典型的吃軟不吃硬,武塵知道,偏偏已亂了思緒。他曾經承諾為渡芸保密,用盡心思費盡唇舌才斷了她輕生的念頭,絕不能因滌心一時好奇,招引漫天的風波。
他做出承諾,斷然不可毀信。
掌下勁道重重落在滌心肩頭,她不喊疼,身子的感覺已經麻木,唇微微彎著,硬是揚出一朵笑花,「你和她之間有什麼秘密?」瞧來,她的假設是正確的。
武塵深深凝住她,教一份懷疑刺得遍體鱗傷,一時間失意與心痛盈滿胸懷,他靜靜開口,已面無表情了。
「不管是誰對妳說了些什麼,我與渡芸純粹是兄妹之情,要信不信隨妳。沒錯,我憐惜她、關切她,也會尊重她、愛護她,她的平靜生活得來不易,請你別去打擾。」
若真是做朋友談談天,有何不可?但滌心那態勢擺明就是要追探秘密,他說什麼也不能應允。
「若我偏偏不依呢?」她噙著笑,水光在瞳中輕瀲。
武塵重重呼吸,緩下胸口悶痛,刻意去忽略那將落不落的淚珠,啞聲道:「我的話你焉能不聽?我的話,妳自然要聽……這些是誰說過的?妳莫要忘記。」
滌心聞言一怔,困在自己的牢籠當中。
「妳若執意而為,那諾言便是盡負神明,果真這般,我已無話可說。」
武塵丟下話,毅然決然舉步離開。
眼淚再無顧忌,沾濕了滌心雙頰,眨著淚眼望向走遠的背影,她想喚住他,卻怎麼也出不了聲音。
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這個問題在滌心心中反覆再反覆,仍遍尋不到答案,只覺得眼淚又苦又澀,她不愛那個味道。
滌心徹夜無眠,直到天已魚肚白,才矇矇矓矓睡著了。
心思亂離,夢境紛擾,縱是合眼休眠,卻不得寧靜。只過了半個時辰,她又轉醒過來,怎麼也不能交睫入睡。好想見武塵,想化解昨日莫名的衝突,他們倆已這般要好,彼此知其心意互解情衷,她珍惜著這得來不易的感情,只盼它長長久久,又如何忍心讓誤解橫在兩人之間?
忽地,滌心由床榻上翻身坐起,思絡已條條分明。她換上衣衫,就著臉盆中的水盛洗,那過了夜的清水結上一層薄薄的霜,凍得她雙耳和鼻子都發紅了。在掌心呵了一口暖氣,滌心拍拍雙頰,然後將長髮梳得又順又亮,深深呼吸,她朝銅鏡中的自己笑開臉蛋。
今天,只有美好。
出了房門,幾名大嬸正自灑掃廳院,寨中沒什麼奴僕,許多事得自己來,而那些大嬸是支薪的,每日輪番前來幫忙。
滌心對每張好奇的臉微笑以對,不知武塵是否起床,她正欲開口詢問又覺不妥,人便杵在大廳上,心想,這裡是出入必經之處,無論怎地定會遇到他。
「昨兒個睡得不好嗎?」女子溫柔的聲音輕問。
滌心偏過身,見那女子頭上紮著粉色巾帕,將長髮挽起,素臉雅致美麗,她手中持著抹布,剛剛才將桌椅拭淨。
「寨主夫人。」滌心微愕。
「什麼夫人不夫人的,妳怎地跟春碧丫頭一樣,改也改不掉。我們彼此用名字稱呼吧?滌心……呵呵,這樣親切也方便些,妳若繼續喚我寨主夫人,我會搞不清楚到底在叫誰。」她有種傻大姊的可愛特性。
「賀蘭。」滌心不忍拂意,兩人相視而笑。
「我是習慣了早起,可沒想到妳也起得這麼早。」賀蘭關心地問:「那床鋪妳睡不慣嗎?若是不夠軟,我再讓人加件被墊?」
不是睡不償,她根本難以合眼呵。滌心苦笑搖頭。
接著,賀蘭狐疑又道:「怎麼妳和武塵都擺出一個模樣的臉?」
「妳……妳見著他了?」
「他比我還早起呢!一進來就見他坐在大廳發怔,魂不守舍的。問他是不是睡得不好,他沒回答,表情卻跟妳一樣,嗯……苦苦的,又是無奈又是懊惱。我瞧他八成沒回房睡覺,整夜便待在廳上了。」她湊近臉打量著滌心,忽然問:「怎麼?你們兩個斗了氣嗎?」
可能是賀蘭關切的語氣觸動心事,滌心目眶陡熱,低低應了一聲。
「別難過了。」她拍拍滌心肩膀,「我雖不知道你們兩個因何不愉快,但武塵那模樣肯定心裡已萬分懊悔,待他回來,妳再同他好好談談。」
滌心愕然抬頭。「他去了哪裡?」
「孩子們慌張跑來,說渡芸姑娘今早不知怎地暈倒在自家門院,無奈星魂昨日離開,武塵心急之下只得騎馬帶她出寨,到星魂在寨外的醫堂去了,那路程不遠,若無大礙,午膳前他定能轉回。」
李星魂是閻王寨五當家,江湖上人稱「回春手」的便是,醫術了得。
聞言,滌心臉白了白,方寸酸澀,原以為已跳脫昨日傷懷,但那痛楚仍在。
「滌心、滌心,妳還好吧?怎麼氣色這麼差呵?」
打起精神,滌心忽爾笑開,小臉上有過誇的愉悅,「沒事的,我很好……很好,真的!」
第八章
逗逗小思慈,與卿鴻、趙蝶飛和賀蘭聊了聊,滌心無情無緒過了半日,挨到中午,武塵回寨的消息終於傳來,她心跳加促,動作好快,人風也似地跑出廳外。
「大郎……」話斷結在喉,笑凝於唇邊。滌心扶住門邊,怔怔瞧著眼前這幕。
駿馬上,男女依偎,武塵雙手執韁,渡芸教他圍在懷中,螓首枕在男子胸膛,眼睫輕合,唇瓣憐抿,她身上裹的正是武塵的披風,好似柔弱無骨不堪風吹。
滌心無話,要強的個性再次凌駕她,即使內在傷痕纍纍,她不會在人前示弱,也不掉眼淚,她要留住最後的尊嚴。
賀蘭說對了。武塵昨夜未曾回房,他亦在思索日間與滌心的衝突,懊惱與自責吃咬了他整晚,想起滌心受傷的神情,心臟陡痛,不知自己怎會如此衝動?今日一早,他已下定決心同滌心合好,拋開昨日的不愉快,卻因渡芸突發的狀況,他不得不緊急處理,心裡牽掛的卻是她。
滿腹歉意,一腔柔情,在乍見滌心由熱轉為漠然的神態全數跌入寒谷。
武塵居高臨下凝睇著,不自覺間眉目肅冷,如同滌心,眼底蕩成一片淡漠。
「四爺……」渡芸恍惚轉醒,輕喃著。
慢慢將視線由滌心臉上抽離,垂首瞧著懷中女子。「醒醒,我們回寨了。」他知道有人要誤會了,心灰意冷已倦於解釋。
利落地翻身下馬,武塵回身欲幫渡芸,她雖醒來,雙眼仍感困頓,沒踩好馬鞍上的踏蹬子,腳一滑,整個人結結實實跌入武塵懷抱。
「小心!」武塵連忙扶正她,心中一跳,雙眼不自覺又朝滌心晃去。
鎮靜。她要瀟灑,要做得好。
滌心靜幽幽地抿著唇,意識彷彿麻痺了,白紙般的臉龐,眸子黑黝黝的深不見底,她微微偏開頭,頓了一頓,終於轉過身背對著他們,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後。
「四爺,怎麼了?」渡芸問,隱約猜測發生何事,她咬著唇歉疚地道:「滌心姑娘恐怕是誤會了,四爺別理渡芸,快快追上去吧。」
他本有這心意,但渡芸連站都有些搖搖欲墜,周邊又無人可以托付,只得說:「不急,我先送妳回去。妳得好好休息,下午別去周隨那兒了。」
「四爺……渡芸知道您是重承諾的人,為了我這條性命,四爺費盡多少心力,您的大恩大德,渡芸萬分感激。滌心姑娘人品好,心地也好,和四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若是因為渡芸而起誤解,那渡芸將不知何以自處了。」他倆並肩走著,渡芸說著話,逕自垂首,掩蓋對身旁男子的一片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