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喔?」滌心略彎腰,對那小大人似的孩子眨眨眼。
「咦?好香……」他嗅了嗅,是熟悉的味道,卻更香三分,迷惑的眼在接觸到滌心放大的臉,猛地驚醒過來,訥訥地說:「妳是四爺的媳婦,渡芸姊姊說四爺找到自己喜歡的人了,咱們要替他高興,可是她說這話時,眼眶通紅通紅的,可沒半分歡喜的神情。」
「問了她為什麼哭,她說那是什麼……什麼喜極而泣,因為太高興,高興得不能再高興,所以掉眼淚。」另一個孩子插話,歪著頭十分疑惑,「高興怎會哭呢?要是我,我會哈哈大笑,像這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滌心深深思索了,對這渡芸姑娘充滿興味。大郎哥有恩於她,說不定她早想以身相許做為回報。這瞬間,腦海閃過武塵瞧她時,臉上自然而現的關懷和憐恤。
「我正要找你們的渡芸姊姊呢,想同她做朋友,問她為什麼太高興卻要掉眼淚,有誰可以告訴我,她在哪裡呵?」
「我知道路,我帶妳去。」
「我也知道。」
「我也是,我帶妳去!」
在孩童們的簇擁和七嘴八舌中,滌心穿過小坡地和一池小小碧湖,來到一處用竹籬笆圍起的院落。屋外放置著一攤攤墨綠,趁著陽光賞臉正曬制著茶葉。
「妳身上好香呵,比渡芸姊姊還香,都是茶葉的氣味。」貼在身邊的孩子告訴她。
滌心拍拍孩子的頭,微微笑著,不知為何手心冒汗,她竟也緊張,這簡直是莫名其妙。她在內心苦笑。調整好氣息,雙腳已走進茶和土壤的原始空氣裡。
一個窈窕身影背對著她正在暖陽底下翻動茶葉,絲毫不覺有人闖入。
「用竹筐將茶葉薄攤,趁濕揉之,需入焙,再均勻布火將其烘乾。此時陽光不夠強悍,茶性又畏濕,容易發霉的。」
那女子猛地轉身,驚嚇之餘,手中一竹筐的青葉全掉在地上。滌心和孩子們衝上去忙著撿輟,她征征站著,好一會兒才蹲下身去,默默拾著落在地上的葉片。
「渡芸姊姊,她是來同妳做朋友的。」幾個孩子托著竹筐,幫忙抬上架子,還不忘叮嚀,「你們好好聊天,翻動茶葉的事交給咱們便成啦!」
「我嚇著了妳?渡芸姑娘。」孩子們四散分工,站在大院中,滌心打破沉默。
渡芸眼中有著戒備,咬了咬下唇,螓首輕搖。「我……妳知道我的名字……定是孩子們告訴妳,我該怎麼稱呼妳?」
「滌心。」她笑,隨後補上,「我姓蘇。」
「我見到四爺抱……帶妳回來。」渡芸眸光輕移,躲避滌心欲要探究的姿態,唇發著顫,情緒由話語中洩漏。「四爺從不帶女子回來的。」只除了兩年前,他待她的仗義與仁慈……
「他不就帶妳回來了?」滌心挑眉。
渡芸又是一震,憐憐弱弱的,飛快瞧了滌心又急急垂下,再啟口時抖音甚重,彷彿受到好大的驚嚇。「我的事……妳……妳全知道了?」
「知道什麼事?」滌心首次覺得自己是欺凌弱小的惡人。
她很壞、很可怕、很咄咄逼人嗎?為何眼前的姑娘一臉蒼白,好似隨時要暈厥似的。
渡芸急急搖頭,推開滌心伸來扶持的手,隨便捉來斗笠和竹籠,尖銳地道:「我得上山坡的茶園,這兒沒什麼好玩的,妳快快走吧。」說完,她頭也不回奔出竹籬外,將孩童叫喚聲拋諸腦後。
滌心怔忪了。渡芸外表惹人心憐,實則渾身是刺,像團疑雲,無聲無息覆住滌心的心,待人開解。
「這位姑娘?」詢問之聲在身後突響。
沒料及屋內有人,滌心連忙回身,是一位莊稼打扮的漢子,他膚色略褐,體格精壯,粗眉和炯目令他瞧起來十分精神。
「隨哥,她是四爺的媳婦兒。」孩子主動幫忙回答問題。
滌心苦笑,向前禮貌地頷首,自報了姓名。
「他們帶我來找渡芸姑娘的。」她指了指一旁的孩童。
「原來。」那男子爽朗笑著,露出一口白牙。「我叫周隨,這片小茶園是我的,渡芸姑娘讓我僱用才過來幫我照顧茶田。」
滌心又點點頭,環了眼攤曬的茶,心中話實在忍不住。「這樣的曬法,茶不出三天必要沾霉,茶味盡失。此季節不適合採茶,周大哥是種茶之人,難道不知?」
「呃……」褐色的臉靦腆傻笑,他搔搔腦袋,「種稻、種菜我是一流,不過種茶……嘿嘿,渡芸姑娘想試試,我就由著她了,原來現在不好採茶嗎?這我真的不知道了。」
又是一個疑惑,對那個渡芸姑娘。
種茶?!滌心模模糊糊捉住了什麼,但又不確定,唯一明顯的是眼前這個憨厚模樣的男子肯定對渡芸心有愛慕。
「姑娘,妳懂得種茶嗎?」
滌心回他友善的微笑。「略知一二。」
「是嗎?那當真好。」
隨即,滌心應了他的「虛心求教」,將茶性與基本常識說與他知,周隨興趣甚濃,對她提出許多問題,滌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另外,在周隨和孩子們的幫忙下,滌心架起幾座簡易的石窯,將竹筐置於上頭,底下則點火微熏,雙手不住翻動茶葉,想以火焙方法改善現況。
「滌心姑娘,妳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誇張地打躬作揖,圍繞在旁邊的孩子笑嘻嘻,滌心忍不住也笑了。
「瞧,這樣茶葉變得乾燥便不會發霉了。」滌心雙手捧起清香,周隨趨近瞧著,臉幾乎埋在女子掌心中。
這是很自然的姿態,但瞧在竹籬外那名男子眼裡,莫名的酸意冒了出來。
一向,滌心能感覺他的注視,方寸微異,她揚眉尋找,瞧見武塵佇立的身影。
「四爺!」孩子們朗聲喚著,拉著他靠近,一邊還急急獻寶,「四爺快來看,滌心姊姊將隨哥的茶變得好香好香哩!」
武塵的神色難以捉摸,盯著滌心掌中的茶葉,淡淡啟口,「我瞧見燻煙,以為出了什麼事,原來是在炒茶。」
那冷淡話語刺傷滌心,雙手陡地垂下,任滿掌的葉香散在竹筐,不知怎地,心頭怪怪的,一股緊澀纏繞上來,她擺脫不去。
「四爺,沒事的!」周隨不覺兩人有異,笑容十分爽直,「滌心姑娘教我種茶,幫了我好大的忙,您瞧這茶葉烘得多香……」然後他轉向滌心,又道:「妳專程來找渡芸姑娘,可惜她沒遇上妳,要不,知道妳對茶懂得這麼多她肯定歡喜。」
「有啊!滌心姊姊說要來同渡芸姊姊做朋友的,方才兩人還在聊天呢,可是不知怎麼,渡芸姊姊突然跑掉了。」一個孩童在旁說道。
他看向自己,是冷冷的兩道目光,他在生氣,好大的怒意,全是針對自己而來。這一刻,滌心寧願自己遲鈍一些,寧願自己不懂察顏觀色。
方寸的緊窒如鎖,委屈的難堪湧上,她強忍著,才一咬,抬眼直直地、清清朗朗對上武塵的眼。
「她上茶園去,你們別擔心。」那語調竟這般鎮定,滌心好想為自己喝采。
武塵銳利地瞧了她,似乎欲問些什麼,眉微微蹙了蹙,終究沒說出口。
他繼而轉向周隨,「沒事便好。」點點頭,他雙手負後,自顧地步出院落。
「我也該回去了,你們幫著周大哥,明兒個有空我再過來瞧瞧。」滌心簡單交代,提著裙追了去。
循著來時路走走跑跑,滌心終於瞧見武塵的身影,喘了口氣再次追去,她心中很亂,也不知道追上他後要說些什麼,只是保持著一段距離默默跟隨。
她變得脆弱了,皆是為情。滌心恍惚想著。
以往同他的曖昧不明周旋,她努力讓感情明朗茁壯,為他沉吟,懷抱一份等待,如今夢已實現,才體會到若是得而復失,自己可有足夠的勇氣承擔?果真如此,她寧可永遠不識情,沒有得,哪來失?
武塵故意放慢速度,卻等不到她靠近,出了竹籬笆外,他已後悔這樣待她。
重重歎氣,他乾脆停下步伐,背後卻在同時間傳出女子的驚呼,著急回身,原來滌心神思不專,不小心教突起的樹根絆倒了。
「怎麼了?摔著了沒有?!」他風也似地折回,蹲在她身旁。
滌心跌坐於地,心中沮喪,索性將臉藏在屈高的雙膝上。要流淚了,她不要武塵瞧見,縱使什麼都失去,她仍有一顆高傲的心。
一會兒,她抬頭,神色不讓情緒左右,自顧地起身拂掉羅裙上的草屑。瞧也不瞧武塵,將他視為隱形,二話不說舉步便走。
是倔強、是賭氣,揚起小巧下巴,她走在他前頭,但不出五步,右臂隨即讓武塵握了住,接著雙肩便被強扳過來面對他。
「妳在鬧脾氣。」他道,眉皺得老高。
滌心掙脫不開,執拗的性子湧了上來,回話又嗆又辣,「錯!是生氣,不是鬧脾氣!你可以生氣,我當然也可以生氣,連這個你也管嗎?!」眼眶又覺濕熱,她硬咬牙強忍,抵死不教淚珠奪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