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滌心思及陸府園內的那一夜,同現在有些相似,她那時沮喪、對自己心中有氣,而此刻她則是迷惘,以及些些的不知所措……沮喪嗎?嗯,好像也有那麼一點點。
武塵仍蹲下身與她相凝,大掌觸摸滌心臉頰,竟是這樣清冷,他低低歎氣,「我知道,妳定有滿腹疑問。」
滌心不回話,靜靜望著,靜靜等著他說下,發覺月光在他臉上形成某種憂鬱的氣質,心微微泛疼。
「當初情勢不好,閻王寨不能見容於朝廷,我沒打算讓義爹和義母知悉,怕他們憂心也為了保密,後來局面雖變,我因職責之故仍不便將身份告之,我們……我們不做壞事的,寨中兄弟個個都是光明磊落的漢子,接手生意全在道義之內,不是打家劫舍的山賊啊!」他後頭的話說得有些急,怕滌心誤會,因當初卿鴻郡主便是先入為主,將閻王寨看成是不折不扣的草寇盜匪,才與容韜起了漫天衝突。
他不要那樣,一想到滌心瞧輕他,武塵的心冷了起來,劍眉鬱鬱擰著,頓了頓,他沙啞啟口,「妳不說話是在生我的氣嗎?」
不忍再讓他誤會,滌心搖了搖頭,臉頰微偏,摩挲著大掌上傳來的暖意。
「我沒有生氣。」
「可是妳在糟蹋自己,每每心中不暢快就拿自己出氣。」他又歎了一聲,身軀往前傾近了些,替她擋著風中冷意。「臉這麼冷,身子都凍僵了。」
「我沒生氣,真的。」滌心重複道,眸光如月皎潔,在黑暗中格外明亮。她唇微彎,靜靜譜出一朵笑花,好似怕擾了這寂夜的清寧,語音輕柔,「閻王寨的名氣,滌心多少耳聞過,也能瞭解你不便說明的苦衷。我早知你絕非池中之物,甘心留在京城守著三笑樓的生意,其中必有因由,只是沒料及你竟是閻王寨的四當家。我有眼睛、有心,可以去看去體會,那山寨一定是好的,你的結拜兄弟也一定是好的,因為……你是這麼好的一個人,是我心中頂天立地的男子,你絕不會為非作歹教我傷心。」
「滌心……」武塵愣愣喚著,至今才知滌心如何想他。好似又醉了,吹冷風也會醉嗎?還是月光太過朦朧?他有些不穩,雙膝直挺挺著地,將滌心困在牆與自己之間,唇捕捉了她。
是輕柔的一吻,他憐惜她朱唇的冰冷,溫柔地熨燙著,不敢狂放激情,心臟又酸又疼,是對她滿腔的情意。
「我心中好歡喜。」武塵順著她的發,兩顆頭顱靜相依偎。
知道他不善言詞,不輕易將心中情感宣之於口,滌心明白微笑,臉枕在他寬闊的肩上。
「你為什麼把卿鴻推下樓?」忽地,她丟出一個問題。
武塵又是一愣。「什麼?」
「卿鴻告訴我,說你毫不留情把她推下樓,跌在大街上。」
天地良心。武塵苦笑搖頭,知道卿鴻是故意鬧他,以雪前「仇」,一時間卻難以辯解。「那是一個故事,皇族郡主與朝廷叛逆的故事,將來有機會我再慢慢說於妳聽。」他雙臂移動,將她橫抱了起身。
月夜遮掩滌心雙頰的嫣紅,心跳促了促,她沒有掙動,溫馴窩在他懷中。
武塵步入院落廂房,以前是他的,現在暫屬滌心。
他將懷中人放在床上,自己卻坐在床邊,神俊的眼瞧著她。
滌心不禁聯想起方才卿鴻望住女娃兒的神態,同樣流轉著愛憐的神氣,只是那男性的眼瞳更為熾烈,如浪驚濤又似湖悠然,她完全受其吸引。
「你胸口還疼嗎?」滌心輕問。
武塵沉默搖頭,理智知道該盡快離去,孤男寡女夜半獨處一室實不合宜,但感情這麼柔軟,真想一整夜對住她的嬌容,不願合眼。
「容韜明日帶妻兒上閻王寨,我也得回去一趟。我想……我在想……妳或許想去瞧瞧?茶業會館的事可以交由韓林幫忙盯著,妳願不願意同我一道去?」
迷惑,驚訝,然後是狂喜衝擊著她,滌心容如花綻,感覺心與武塵如此之近。
「老天,我願意,當然願意!」茶業會館?她好像記不起這檔事了。
見她興高采烈的神情,武塵忍不住微笑,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忽地記起另一件事。
「有樣東西要給妳。」說著,他解下腰間布包。
滌心撐坐起身子,挑高秀眉。「是什麼?」
「打開便知曉了。」
是兩支扎花風車,與那日在大街上購得的一般模樣。
滌心欣喜輕呼,摸著上頭一朵朵的車花,眼眶陡熱,她眨了眨眼,不教霧氣模糊視線。
遇埋伏那日,現場一片混亂,彷彿整個三笑樓全出動了,還有些毫無印象的生面孔,如今思及,應該亦是閻王寨的人。那時,她沒心思理會,只想讓他快快處理雙目和胸口的內傷,根本忘了插在草坡土堆裡的扎花風車。
「我以為……以為它們找不回來了。」
「九朵的那支骨桿斷了,我拿去原來的攤子,那個大嬸手藝極好,沒兩下便將它修好了。」
「是嗎……」滌心喃著,唇邊有很美的微笑。
武塵假咳了咳,清清聲音,「現在物歸原主,妳開心便好。」他作勢欲離開床邊,衣袖教人一把扯住,頭掉了回來,那支九朵的扎花風車直遞到自個兒面前。
「你的東西……你不要了嗎?」小小臉龐躲在風車之後,綿柔語調有掩飾不盡的羞澀情意。
「這是那位大嬸送給妳的。」
「那一日……我已轉送於你。」
姑娘可將它送給情郎。大嬸的話在腦中乍現。
握住持著風車的小手,武塵慢慢將它移開,女子秀雅面容呈現眼前,白裡透紅,嫩如細瓷。喉閒逸出一聲歎息,他難以自持傾靠過去,臉龐與一張玉容重迭,熱烈地探索她芳唇中的香氣。
此時無聲勝有聲……
兩匹駿馬護著一輛馬車,緩行一上午,已來到閻王寨的山坳外,再深入便是依奇特地形而置的機關佈陣,裡邊小路錯綜複雜,非寨中兄弟定要誤入歧途,屆時機關一動,輕則受困其中,重則性命不保。
「大柱,緩下韁繩,讓馬輕慢踱步。」武塵騎在栗馬上,頭也不轉。
「理會得。」
他們進入山坳當中,武塵騎在前頭,大柱駕馬車跟在第二,而容韜負責護後。
車窗布簾教一隻芽手揭開,小小頭顱露出,滌心吸了一口沁涼空氣,才要招呼同困車中的女子時,卿鴻已擠在她身邊,兩張玉容並排在窗上。
「小思慈呢?」
「睡著了,馬車這樣搖,她八成以為睡在搖籃裡。」
滌心瞧了眼女娃,她在娘親懷中睡得安穩,丁點大的嘴無意識嚅了嚅,吹出一兩個口水泡沫,又無聲地咧嘴笑開。
「唉……」滌心長歎,孩子還睡著,玩都沒得玩,她已經困了一個上午了。只手托腮,視線再次調向車外,「我想騎馬啦。」昨日得知能上閻王寨,興奮得整夜都合不上眼,哪裡知道大郎哥抵死不讓她騎馬,再加上容韜護妻心切,捨不得天冷凍著了小思慈,兩大一小便被禁在馬車中了。
卿鴻跟著一歎,「我也想騎呀。」
將布簾全數固定在上頭,滌心將扎花風車伸出窗外,那兩支風車被她視為定情之物,仍舊由她保管,此次上閻王寨她帶了來,在馬車中逗孩子玩。
風吹而動,不斷打著車花,發出沙沙聲音。滌心瞧著,發覺外頭景致一變,窄道陡地放寬,山坳形似盆,又縱橫無數土壁,亂石四散,凌亂中似有規則。
「可惜……」她喃喃自語。
「怎麼?」卿鴻的身子往前探出。
「這兒的土質被特意刨過,要不,是適合種茶的。」她張望著地形,陽光不被阻撓,空氣亦不乾澀。「定會植出佳品。」
這時,銀駒由後頭驅靠過來,馬上之人雙眉挑高,見卿鴻擺出無辜神態,眼眸柔光流轉,知道她定有所求。
「別想。妳身子還沒調理好,不准騎馬,求也沒用。」容韜先下手為強,堵住嬌妻未出口的話。
沒調理好?!產後至今也已半年,動不動得喝下一堆油膩膩的補品,同上回離京相比,她整整胖了一圈,他、他還道她沒調理好?!
卿鴻噘起紅唇,賭氣不瞧他,身子縮進馬車之中。
滌心有趣瞄著,決定不當第三者,她故意放下布簾子,遮掩了窗內窗外。
「生氣可不許抱孩子,小思慈心裡也會不暢快呢。」說著,她手伸探進卿鴻懷中將孩子挖了過來。「等妳氣消了再還妳。」
馬上,窗邊響起敲擊聲,滌心抱住小思慈笑嘻嘻移向前頭,不去搭理。
敲擊聲又起,卿鴻氣嘟嘟地掀開,頭探了出去,布簾垂下蓋在她的背後,卻一句話也沒說。映在布簾上,滌心瞧見男子的頭俯下,與卿鴻的影子迭在一塊。
滌心輕輕揚唇,臉驀地紅了,想起昨晚月下的柔情蜜意。
稍稍撩起門邊的灰布簾子,越過大柱的眉頭,她望著武塵寬闊的背影,這一瞬間,她有了世間女子最傳統的渴求,願與他永結同心、禍福與共,為一個心愛男子生兒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