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我的兒子,要有鐵的意志。"他淡淡說著,目光移向窗外梅樹,"慈母多敗兒,我若再同你一般心軟,丹心的前途堪慮。"
慈母……乍聽這詞,身子穩不住輕顫,賀蘭嚥了嚥口水,喉頭緊繃的感覺無法抑止,鼻子酸酸的,眼睛熱熱的。
他也承認她是孩子的娘親,她好歡喜、好欣慰,正因如此,她更要勇敢地面對痛楚,牢牢地守護心中所愛。
"無極……"她似乎很愛喚他,語調輕軟得松心,"你會善待丹心還有那群孩子,我知道你會,一直都知道的,我好放心……你是這麼好的人,我捨不得你呵……"
這是什麼意思?竟聞得出道別的意味。鐵無極心頭很不舒服,將懷中女子強行推開小段距離,卻發現她頰上兩行清淚。
"對不起,我沒有要哭,不知怎麼眼淚自個兒掉下來了。"賀蘭衝著他笑,用衣袖在臉上胡亂抹著。他太過精明,絕不能教他起疑。
鐵無極深深瞧著她,不動聲色,心中如打翻的滾油,燒灼而刺痛。
對那晚之事她隻字不提,莫非已決定要竊取機關圖來換得解藥?他眉心深鎖如結,不明白她在玩弄什麼手段。
穩住情緒,賀蘭微歪著頭,雙臂自然而親密地圈著他的腰桿,唇邊抿著淡笑,"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不會思念我?"
不喜歡她臉上現在的神情,說不出原因,可鐵無極就是不喜歡。
"不會。"他答得利落。
賀蘭眼神一暗,失望溢滿胸懷,但,畢竟還有值得慶幸之處——他對她感情未深。面對她的驟逝,自然不會太過傷懷。
"那——也好。"笨蛋!笨蛋!說好不哭的。
賀蘭在心中責罵自己,低下頭想掩飾淚光。那強勁的力道再次擁緊她,低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有些狠惡,"好什麼好?!你永遠待在這兒,還能去哪裡?我又做什麼要思念你?!"
永遠……好難捉摸的東西。賀蘭不敢期望,靜靜與他依偎,想將這一切的美好記在心底,她沉默了許久,直到露出頭的旭日在兩人身上鑲起薄薄金陽,賀蘭又喃著他的名,啟口輕問。
"無極……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她的話引起鐵無極全部注意。她再度求他,這次所為何事?
如以往一般,未等鐵無極答應,賀蘭自顧地說了,那語氣就似閒話家常,"我若死,你將我葬在雪梅崗上可好?我可以和大姐作伴便不怕寂寞了,你上雪梅崗瞧大姐時,順便也來瞧我?quot;她不怕孤單,而是怕他忘了她。
鐵無極無法說話,驚濤駭浪不足以形容現下的心緒。
他知道了,終於明瞭她的意圖,瞧她打算幹什麼蠢事?!竟要拖著那夜的秘密默默就死。
氣得七竅生煙,他懷疑自己得了心絞痛,不住地呼氣吸氣,還是平息不了方纔的劇動。
賀蘭聽不見承諾,口氣有些急促,還不知死活地追問:"你應了我可好?"
已經分不清是痛是怒,她不願說出真相,他自有辦法整治。
"好。"鐵無極咬牙切齒,說這話費了好大力氣。
"謝謝……"
賀蘭欣慰地笑,抬起頭,那男子的臉龐對她俯來,夾著狠勁與不知名的心痛吻住了她。
第七章聽徹梅花弄
房內,女子安靜躺在床,輕合眼睫,對週遭人事了無知覺。
床邊,三名男子或坐或站,臉上神色各異。"五弟,可有頭緒?"鐵無極問,目光糾緊床上昏睡的女子。
李星魂三指搭著賀蘭的橈脈,朗眉微揚,對鐵無極明顯焦躁的語氣頗感訝訝。他沒即刻回答,望聞賀蘭的眉心額堂,合上眼,細細斟酌女子的虛質脈象。
此時,佇立在旁、半面覆於黑髮之下的卓風亦忍不住往床鋪移近身軀。
幾個月前,鐵無極將他由賀萬里手中救下,卓風便一直待在李星魂的醫館療傷,那地方離閻王寨約半日腳程,固定一段時間,醫館會運來大批的藥材醫具,寨中的人若有病痛也好就近治療。而精於醫術的李星魂亦會不定時回寨,與寨中其他大夫切磋醫學,替人看病。
許久,李星魂才收回把脈之手,吐出一口氣。
"如何?!"鐵無極再次緊問。
"大哥莫急。"邊卷高衣袖,他移身到一旁的桌椅,繼續說:"嫂子確實有中毒之相,若星魂沒推算錯的話,此毒正是滇南一帶十分常見的'七花七草'。"
"十分常見?"鐵無極挑了挑眉,"既是如此,解毒之法必定難不倒你了。"
李星魂稍稍愣住,隨即苦笑,"就因太過普遍,所以倍加困難。"
"此話怎講?quot;
"滇南花草百千餘種,每類有其特殊屬性,'七花七草'僅是這毒的一個統稱,挑七種不同的花,搭配七種不同的草,只有製毒之人才清楚使用了何種花草。"
他拿起墨筆在紙上寫下,接著遞給鐵無極,"星魂不才,目前僅能診出毒中的四花三草,其餘名目不敢妄下斷言,解毒藥籤若不盡快得手,待時日一過,大羅神仙也難救。"
冷靜接過紙張,鐵無極怔怔瞪著上頭幾種的花草名稱,指節捏得緊繃,心臟被某些東西壓得喘不過氣,用力吸氣呼氣,依舊甩不掉沉悶和無措。
"她不會有事的。"他果決地宣稱,彷彿能主宰世間的生死。
李星魂並未附和,由懷中取出隨身的一套三稜針。"'七花七草'會造成中毒者幻聽幻覺,我先以金針封住她迎香、扶突和承靈三穴,防止毒素侵害她的視力與聽覺,但這僅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治不了病的。"他走近床邊,將衣袖撩得高些方便動作,"讓嫂子坐起,我需在她的頸部和後腦下針。"
突然,兩個男子同步朝賀蘭俯去,鐵無極捷足先登抱住床上的人兒,雙目瞪視卓風,嘴角噙著風暴。
卓風臉龐一陣青一陣白,難堪地收回雙手,啞聲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慣於護衛她。"
"她已是我的人,不勞你費心。"鐵無極語調好生冷淡,撂下話,他手臂圈住賀蘭的素腰,讓她抵著自個兒胸膛,舉動中充滿佔有的意味。卓風斂下神色默默退開,心中自是清楚,鐵無極肯讓他探視賀蘭已屬仁慈,他該要認清身份,不能再魯莽地依心而為了。
針灸過程仔細利落,李星魂先封起了三處大穴,又在賀蘭頸部和耳邊橫刺幾針,接著才拔除所有稜針放回錦套。
"毒素算是抑制住了,但短時間內務必弄清'七花七草'的名目,才可對症下藥。"
"鐵寨主,"卓風揚起頭,望了賀蘭一眼,視線移向鐵無極嚴峻的臉,力持平靜的語氣,"可否聽在下一言?"
"說。"他臉色不豫,竟升起將卓風趕出門的衝動,思及賀蘭以往與他的親切關係,鐵無極無法好言好語。
得到答允,卓風提出想法,"何不將計就計?"
聞言,李星魂忽地淡笑,"大哥,這倒是個好主意,瞞著嫂子,咱們在窗外梅樹上繫條白帕,請君入甕。"
眼瞳銳光陡現,鐵無極抿住唇不說話,臉龐冷肅得如寒冬飛雪。
???
醒腦瓶是五弟方才交給他的。
拔開軟木塞,鐵無極將瓶口對在賀蘭的人中輕輕晃動,一股清新竄入腦門,幽幽夢夢中,賀蘭眨了眨眼睫,神智雖轉仍有些許混沌。
"你醒了?"一陣低沉熟悉的嗓音傳來。
賀蘭用力瞧清楚,模糊的影像終於聚集為一,她安心笑著,"無極……"扭動頸項,覺得肌肉莫名的酸麻,她不解地低喃?quot;我怎麼了?"弄不懂自己怎會躺在床上。
過午,她帶了些剛出爐的芝麻餅打算送去給孩子們,還同廚房的大娘聊了幾句,走在迴廊上,小園裡的花開得很不錯,空氣中夾帶素雅的花香,她不由自主停下步伐,下意識嗅著香氣,然後是一股氣味……好詭異的氣息,來不及理清便天旋地轉了起來……
賀蘭不知,始作俑者就在眼前,迷香是下三濫的手法,鐵無極竟用在她身上。
他內心無限矛盾,亟欲知道賀蘭最後會作出什麼決定,想測試她的忠誠,一方面又十分在意鐵仲軒在她身上所種的毒,兩相兼顧之下,他唯有如此。
"都不記得了嗎?"收起醒腦瓶,他略微心虛。
賀蘭輕皺蛾眉,嬌憨地搖搖頭,目光迷捰p霧。
見那模樣,鐵無極忍不住傾身過去,在她嫩頰上輕啄。"你暈倒在迴廊上。"
她的確暈了,卻是被他下的手腳,昏天昏地倒進他的懷裡。
"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莫非是中毒的跡象,毒素無聲無息侵蝕她的肉體,還剩多少活日?她不敢計算,只想將愁雲拋開。
她輕聲喟歎,素手在他長了鬍髭的下顎來回撫觸,躲著他探究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