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要逃……救人,救他們……"想也未想地,賀蘭小手攀住男子的健臂,喘著氣,流著淚,斷斷續續地哀求。
鐵無極挑高單邊劍眉,盯著她主動覆上的手,軟白透明,與他的黝黑成對比,視線移向她的小臉,秀眉緊蹙,淚濕滿腮,塵土污了那張容貌,她是狼狽,卻難掩精緻麗色。端詳間,他注意到她微腫的頰兒,唇角泛出血絲,挨的這一巴掌顯然不輕……怔了怔,他眉心再聚,深深瞧著地。
"老大,麻煩送上門鴃C唉,真個冤家路窄,官爺們在調戲良家婦女、逼良為娼、強搶良民,咱們倒好,壞了人家大事。"說話的是義結閻王寨,排名最末的霍十三郎。他熊腰上掛了無數鐵環,一柄大刀負在虎背上,雙目瞪著前方人馬。
賀蘭甩甩頭捉回神智,發現兩邊隊伍全仗劍停馬,卓護衛沒死,被阿爹的部屬制伏在地,全身浴血,空氣如同緊繃的弦。她回望眼前男子,定定地瞧他,芳心鼓動得厲害,她壓下那古怪的感覺,眸中流轉著哀求,咬唇低語。
"公子,求您救人……"要她如何皆無所謂了,她不能讓別人為她犧牲,她的親爹恨她入骨,那些恨該由自己擔下。
"很久沒人稱我公子了,"鐵無極嘴角淡扯,徐徐說:"那是指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書生,用在我身上不恰當。"
"老六,正說到你哩!"霍十三突地放聲大笑,用力拍著身邊一名俊秀男子的肩,那男子苦笑地搖頭,似乎頗不認同鐵無極的觀點,他並不說話,撐開手中山水書扇,似笑非笑地望著。
彷彿不懂何為懼怕,一觸即發的對峙中,他們依舊談笑風生……賀蘭不自覺的抿住唇瓣,那模樣可憐兮兮,多希望自己也能天不怕、地不怕。
"大爺……求您救人。"她改口,小手微微發顫。
對那聲稱謂,鐵無極一聲短笑,當他抬首面向來人時,目光陡地深沉,銳利地緊瞇。他托住賀蘭的腰輕鬆地站起,女性的纖細令他訝異,臉部並未露出絲毫表情,僅是以一手支撐那嬌小身子的重量。
"姑娘莫驚,任何想逃離威遠侯府掌控的人,鐵某皆樂意伸出援手。"他語調平聲,雙眼看向立在不遠處的賀萬里。
賀蘭推拒著那片胸膛,不願依偎過去,她是受了禮教的女子,怎可大庭廣眾之下與人摟摟抱抱。但任她怎麼掙扎,腰際仍讓臂膀堅牢地鉗住,動也未動半分,再加上自己兩腿毫無力氣,她不由自主地靠著鐵無極,卻不敢張開眼,害怕親生阿爹的注視,害怕接觸到他眼中殘酷的訊息。
"賀侯爺別來無恙。怎麼?邊陲一帶無戰事,侯爺閒來慌,竟欺負起小姑娘。"鐵無極在笑,瞳中卻未染笑意。
賀蘭貼著他的胸懷,那片肌肉廣闊而堅硬,他說話時胸膛隨著鼓動,心跳強而有力,一下下、一聲聲。忽然,一陣惡意的笑聲揚起,將冷意再度逼近,她聽見爹的聲音,字字在風裡響起。
"鐵寨主,容老夫為您介紹,她便是老夫的掌上明珠,威遠侯府的大小姐,單名一個蘭字……蘭兒,在扭捏什麼?還不抬頭讓你夫君瞧清楚?"
第二章從此擔君憂
掌上明珠?!鐵無極面如寒霜垂眼瞧著,懷中身軀顫抖,如受驚的兔兒,她不像被捧在手心呵護,倒似遭盡凌虐的孤女……但,誰又料得准。賀萬里這隻老狐狸深謀遠慮,在他面前演了這齣戲,是何用意?
她將嫁予這個男人。賀蘭怔得說不出話來,目光與他的短暫接觸,她察覺到他乍現的驚愕,雙眸犀利依舊,卻少了方纔的關懷,淡淡的、冷冷的,賀蘭心頭莫名難受,一聲歎息逸出唇邊,身子便軟了下來,螓首抵在男子的頸窩處,完全偎靠著他。
"真是驚奇,鐵某撿到自己的新娘。"鐵無極冷哼,遣字輕鬆,口氣如同冰珠擊地。他環視賀萬里身後的親信兵隊,薄唇微揚,"今天喜事臨門,只談嫁娶,何必兵戎相見,莫非侯爺意欲悔婚?抗旨……可要連誅九族呵。"
賀萬里額筋抽了抽,不怒反笑,"老夫得一佳婿,心花怒放,怎會抗旨悔婚?皆因小女不知輕重,竟私自逃跑,為成全聖意,老夫只得派人捉拿,讓鐵寨主見笑了。"他有意使鐵無極明瞭,賀蘭無心嫁他。
懷中女子抖得厲害,鐵無極側目瞧著,瞥見她雙眼緊閉,扇形睫毛上沾濕珠淚,氣息又短又促,然後,視線停駐在那咬白的唇,上頭染著血絲,他神色更沉,蹙眉問?quot;她頰上的傷是你下的手?"
"自古,婚姻大事皆由父母作主,她聽不下老夫的安排,不懂感恩聖心,有辱我威遠侯府的名聲,我惱她怒她,才下手傷她。"賀萬里說得頭頭是道,那字句響亮地傳進賀蘭耳裡,她難受的將臉埋進鐵無極的胸膛,彷彿這般做便可以避開一切傷害。
接著,賀萬里語調帶諷又道:"老夫管教女兒,難不成還得由鐵寨主同意?"
"出嫁從夫——希望侯爺認清分界。她嫁我,便是閻王寨的人,你隨意動我的人,是分明挑釁嗎?就不怕鐵某一狀告到皇上那兒去?"鐵無極傲然揚高下顎,冷笑?quot;打狗……也要看主人阿。"
"你、你——"賀萬里氣得怒髮衝冠,右手已按在刀柄上,雙目充血,怒瞠住這個讓他在錦蚸x途上大跌一跤的人,氣氛登時緊繃。捏緊拳頭,他制住脾氣,隱在鬍鬚裡的唇惡毒地笑著,聲音幹幹硬硬,"好,好——"他口出反話,邊頻頻點頭,"那小女就有勞鐵寨主管教。"
"好說。"鐵無極客套地敷衍。
捺下心頭怒火,賀萬里明白,現下還不到撕破臉的時機,要雪恥報仇就必須等待。
他假咳了咳,欲緩下暴烈的恨意,"這幾日老夫需上京面聖,沒法花心思在婚禮上,既在道上相遇,小女便轉交予你,閻王寨的各位壯士也不必前來威遠侯府,大家圖個方便。改日,老夫再備水酒,宴請眾位英雄。"
"侯爺是皇上身邊的重臣,又是朝廷支柱,當以國事為重。"
耳邊有細微聲音,女性的氣息吹在鐵無極頸上,麻癢而溫暖,他怔了怔,目光直視不動,卻以兩人才聽得見的音量問:"你說什麼?"
"救人……"賀蘭重複,氣虛不穩,小臉上猶有淚痕。
"我不是救了你?"
"我不打緊……是我的護衛,求您救他……"賀蘭驀地睜開明眸,那男子堅毅的輪廓落入眼底,既心安,也……心悸。
"他是你的誰?情郎?"原來他會錯意,她口口聲聲要救的是那個渾身皆傷,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竟不是自己。
"不是的。"她慌亂地搖頭,焦急地解釋,"他、他孤身護我,我豈能棄他,您不保他,他……難逃死路的。"停住的淚似乎又要決堤,"求求您……"
"諸位,後會有期。"賀萬里抱了抱拳,利落地翻身上馬。
"求求您……"賀蘭的小手抓緊鐵無極的衣襟,語調哽咽難辨。她尋找卓風的身影,看見一名護衛在卓風雙腕綁上粗繩,重踢了他一腳,接著那護衛自顧上馬,打算拖行卓風爛如泥的身軀。
這種手段,分明想折磨死他。賀蘭心急如焚,已不知如何是好,只曉得不能任由他們帶走卓風,她的手想扳開腰間的鉗制,想掙離那片懷抱,想衝過去阻止這一切。就在賀蘭將想法付諸行動,朝卓風奔去之際,不出兩步,腰邊再度緊制,讓人給拖了回來。她跌在鐵無極如鋼筋的鐵骨上,撞得頭暈目眩,然後,是渾厚冷淡的男音由頭頂傳出。
"侯爺且慢。"
正欲調馬回頭的賀萬里聽見喊聲,停下驅動的韁繩,他凜凜坐在馬背上,疑惑地挑挑灰眉。"鐵寨主還有事?"
"您答應了是嗎?救得了卓護衛……賀蘭一輩子感激呵……"賀蘭眸中染著淚花,充滿希望與感激地瞧著他。
"閉嘴。"音量仍小小的,卻足以使人凍得發僵。
賀蘭巧肩縮了縮,真不敢再啟口,芳心卻暖和了起來,是一股安定心魂的力量,在這一刻,她完全地信任他。
在與賀蘭對話時,自始至終鐵無極未曾將眼光移向她,他若無其事看著馬背上的"親家",腦中盤算著要如何救人。
"真他媽的該死!"不自覺的低聲詛咒,他用了十三郎的口頭禪。自己是怎麼了?他絕非軟心肝的人,莫非這陣子為寨中庶務所累,連性格也磨平了嗎?竟挨不住一個女子的軟語相求!而她還是仇家的女眷。
"鐵寨主要老夫留步,到底何事?"賀萬里不耐煩又問。
"倒不是什麼大事。"鐵無極捉回思緒。
他說對方是老狐狸,其實自己的城府比任何人都深,是天性也是環境造就,讓他不時以算計和防衛的態度面世,可是一旦得到他的信賴,他必與那人肝膽相照、福禍同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