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碧素問還沒回過神來,手裡抓著沉香初初散發的溫暖,方寸間如同注入一股暖流。稍稍收緊掌心,他眷戀著她小手的柔軟,一份認知更為深刻的烙進心房——去他的門當戶對、去他的練家大小姐身份、去他的欣然本性,那些似是似非的理由和顧忌,全部下地獄去吧!
他,要了她了。這次,他將依心而為,自私地為自己著想。他流露出的感情那麼明顯,三娘雖不知大哥心中所想,但目睹了這樣的神情,她會心一笑,悄悄地步向門正要退出,誰知她才將門拉開,一群人全跌了進來,在門檻處摔得狗吃屎;可憐的碧靈樞讓僕役丫環們壓在底下,只露出兩隻手和兩隻腿,在那兒奮力掙扎。
那些下人平時慣於勞動,手腳挺是俐落,見事跡敗露,三兩下便爬了起來。不等主子責罵,一溜煙作鳥獸散,跑得不見人影兒,唯獨碧家二少還成個大字形,五體投地地趴在地板上。
三娘哀歎一聲,扯著雙生二哥的臂膀,「快走啊,別來殺風景。」碧靈樞皺著俊臉,三娘拖動他的力道好大,他不住地哀號,被人「蹂躪」過的身子不得不跟著她去,邊齜牙咧嘴地吸氣。「你走快些,」三娘催促他,反手將門掩緊,又拖住他的手往廊外去。碧靈樞再也受不了了,用那快哭的音調喊著:「三妹,你慢些,別拉我的手啊……喲喲喲,我的臂膀脫臼了啦!別拉別拉!疼啊……」三娘緩下步伐,才要停下察看他的傷處,卻瞥見一個身影躲在大哥的窗下偷窺。「阿爹!」三娘喊著,覺得頭很疼。「還躲?!出來!」三娘過去一把拉住他,兩隻手各拉一人。「丫頭,阿爹再瞧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我保證。」「不行!」「唉唉,三妹,你輕點兒、輕點兒,疼啊……」折騰許久,房外終於回復寧靜。月兒在天幕上更清更亮,展現加倍璀璨的光華,星斗滿天,它們印證著一位女子的癡情,如此美麗,動人萬分。
☆☆☆原來,摟著一具柔軟香的的軀體睡覺,真是天大的享受。碧素問從不曾睡得這般香熟;夜裡,他在沉香身邊守著,望著她的臉,憶及兩人過往的點點滴滴,覺得自己何德何能,竟值得一個女子為他用情至深。
褪下外衣和鞋襪,放下床帷,碧素問躺在沉香身旁,想起她嫁給他靈位的那一個晚上,心中不覺一緊。接近她綿軟的身子,聽著細緩的呼吸聲,他幽幽歎息,低頭親了親她的芳頰,那長髮的香氣依舊,他將她摟得更緊些,任自己放輕神智,跌入一片溫暖裡不能自拔。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滿足的囈語逸出喉間,下意識地,碧素問伸手摸索著那溫暖的來源,卻發覺懷中空虛,他猛地睜開雙眼,直直望進沉香怯怯的一對眸中。她退得遠遠的,可憐兮兮地縮在床角,美麗的臉龐上,那感情熱烈難掩,微喘著氣,她不敢說出一字一語,怕任何聲響震動了一抹靈魂,怕他又會離她遠去。
碧素問與她對視,安心地吁出一口氣;他張著嘴有許多話要說,卻不知由何啟口,薄唇動了動,他低啞地喚著:「沉香……」這一定是幻覺,是虛無縹緲的!沉香咬緊唇不敢哭出聲音,睜大的眼裡,淚水早淹沒了一切,她抬起手,急急地抹去,不讓淚霧模糊視線。她的手突然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一驚,倉皇地看向他,她知道,她不能碰他的,一碰,他就不見了。「莫怕,我不是魂魄,是真真實實的人。」沉香一時反應不過來,他的手不同於她的,那掌心的溫度冰涼如水、她的心全擰了起來,哽咽地說;「您已死……人死,怎會復生?」接著,她一動也不動地由他握著,眨著淚眼,笑得十分淒苦.「您莫要走,沉香不碰您……沉香靜靜地看著便好了、大爺……別走啊……」碧素問臉色蒼白,心疼不已,他低吼一聲,跳起來緊緊將她抱住,聲音裡盛滿了祈諒和憐惜,在沉香耳邊低喊,「我騙了你……我沒有死,那蛇毒早已痊癒,我讓人瞞你一個,逼你做出承諾,要你斬斷對我的情分,從此不再執意於我,回江南練家去,從此將我徹底忘懷。可誰知你恁地固執、後悔傻氣呵!」
他的臉埋在她的香發裡,臉頰蹭著她的肌膚,堅定地嚷著:「我不願躲避了,一輩子不再離你而去……即便要走,我帶著你一同走。」半晌,四週一片靜默,那種靜沉悶得嚇人。「沉香.你說話,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他懊悔得真想殺死自己。然後,沉香終於有所動靜,她推開他的胸膛,小臉有些恍惚,有些想不明白。她怔怔瞧著大爺俊逸的面容,接觸到他漂亮眼中的憂慮和哀愁,下一瞬,她將手送到嘴邊。朝著手背狠狠地、不留情地張口咬下,她幾乎是使出渾身氣力,那一口咬得極深極重,血珠登時溢了出來。
「你做什麼?!」碧素問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又急又氣、又是不捨又是懊惱。他迅速扣住她的下顛迫她鬆口,救下她的手,瞧著手背上一個明顯鮮紅的牙印,真正痛徹心扉了。
是真的,切切實實的,她感覺到疼痛,這不是夢境,他與她皆在一個真實的空間裡……她心中,有些明白了。忽地,她撲進碧素問的懷中,雙手掄成拳頭,拚命拚命地捶打著他的胸膛,眼淚成串兒成串兒地掉落。她低喊著,那聲音夾雜著多少痛苦,由靈魂最深處爆發,「你怎麼可以騙人?怎麼可以?!我恨你,恨死你了,我從未恨一個人像恨你這樣!我恨你、我恨你、恨你……」
碧素問讓她在他身上發洩,任著她捶打,在聽見那一連串憤怒的「表白」,他無法承受她的恨意,俯下身去,用自己的唇堵住了沉香的嘴,密密地吻著她。沉香還要說些什麼,他的舌卻捷足先登地挽入她的檀口裡,截斷一切話語。
沉香嗚咽著、沉淪著,清亮亮的淚垂在兩頰,她感覺大爺的手滑過頰邊,棒住她的小臉蛋,拇指溫柔地替她拭去淚痕。他的手溫仍然冰涼,但唇瓣卻這麼熱烈,伙佛一把火,燒透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忘了一切一切,身子飄浮不定,而他是汪洋中唯一的安全,她雙拳不知不覺地軟化,小手緊密地貼在他的寬胸上,她還是哭,淚珠兒滾進交纏兩唇裡,添上些許苦澀滋味。
然後,他離開她的唇,將她梨花帶淚的臉壓進自己胸懷,沉痛地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罪過。」「我恨死你了……」沉香重申一次,夾著濃濃的鼻音。「我知道。」騰出手,他緩緩撫摸她背上的柔軟黑絲,低頭吻了吻她的髮梢。「我恨死你了……」碧素問輕輕地歎氣,「我知道。」沉香咬著唇,短短時間內,情緒百轉千折,驚怯、痛苦、委屈、憤恨,然後當所有激動靜寂下來,她心中僅剩狂喜,偎著大爺,她一句話也不說了。
今天,她要做個愛哭的沉香……合著眼,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喜極的淚水無聲無息地墜落,濕透了碧素問一片衣襟。她縱使氣他,可心中卻有千萬分喜樂。
碧素問把她方才咬傷的手送至嘴邊,唇在上頭輕壓了壓,然後帶領著她的小手探進自己的衣襟內。裡頭,沉香碰觸到一個小包,下意識地抓著,將它取了出來。
「打開它。」碧素問柔聲地命令。沉香仍不說話,內心略感好奇,垂下紅匝匝的雙眼,她緩緩打開布包上的結,一瞧,兩眼又成了淚泉,她邊哭邊瞧向碧素問,唇邊抿著一個笑。
布包裡,是她埋在墓碑下的碧玉環,和一朵小小的紅色珠花,那是她與他冥婚那日,全身縞素中唯一的紅顏色。「那一晚,原不是夢,你真的來了。」沉香捧著那布包,巧肩輕輕顫抖,又哭又笑,又愛又恨。「你多麼狠心,默不作聲看我痛苦掙扎,又不許我隨你而去,好可惡、好霸道,又好可恨。」「我有我的苦衷……對你,我若能少點兒憐惜,少點兒在意,能一如往常的淡然心境,誰折磨得了我?唉……你別要掉淚了,你今天怎麼這麼多眼淚?」他啞啞地說,抬起她沒淚的臉蛋。
「你多壞,我不要聽你說!你這般欺負我,我再也不聽你、不理你了。」「好好……」碧素問安撫著她,「別聽我也別理我。」她的臉晶瑩剔透。向來雪白的頰兒染著兩朵嫣紅,眼睛既清又亮,雅致的眉山,沾著水澤的睫毛,唇瓣是紅艷的玫瑰……當年在他懷中怯生生的女娃兒,已長成了進駐他心房的美麗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