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這些話灌入碧素問耳裡,震得他耳根生痛。他整個人傻了,心魂欲哭地看著那張藥方——白紙上,寫了十五味藥材,標明了份量和煎熬的方法,唯有「獨活」的藥名上畫了一個大叉,那筆法絕裂,看了教人心驚。少了「獨活」,她……不獨活?!冷汗陡地冒了整身,內心怒氣翻騰,碧素問重重地喘息,二話不說,人像風一般飛奔離去。三娘亦要跟去,卻讓夫婿握緊臂膀,她眼光詢問地瞥向風琉,後者只是微笑。「別去打擾,說不定……是個轉機。」☆☆☆迎著夜風,沉香走向渚邊的墓塚。這是個月明如畫的夜晚,雲讓風吹淡了,月光清澈見亮的,把江面塗成一片瀲艷的銀白。四周不知名的動物啼叫,她不覺害怕,任由寒冷刮過單薄的身子。模模糊糊地,她不清楚自己心裡想些什麼,只知道所有的苦痛都該塵埃落定了。
「唉……」那聲歎息幽幽飄虛,幽幽然、綿綿然,傳蕩在黑夜裡。停步在墓碑邊,好幾回,她冀望著能感應到大爺的魂魄,為此,她虔誠地祈求上蒼,卻連夢也不曾作過一個,除了她與他拜天地那晚。「東南西北都沒有您……您到底在哪兒了?」沒人可以為她解答她低低輕笑,轉過身面向江水,那片蕩漾著月華的水域吸引著她。隨意識驅策著,她一步步、緩緩地走去,耳邊隱約聽見動物的啼叫:咕咕咕、咕咕咕……
她再凝神傾聽——苦苦苦、苦苦苦………不苦了,再也不會有任何痛感了。沉香安詳地望向前方,水浸濕了腳下鞋襪,她繼續往裡頭走去,水濕了裙擺,淹上了小腿肚,再走去再走去……水漫至腰際,她的發尾在水面上飄浮開來,多麼動人,多麼美麗。苦苦苦、苦苦苦……不苦了,永遠不苦了……然後,水將她整個人都吞噬了。「沉香!」碧素問的叫喚劃破寧靜,趕到時,就撞見了這最後一幕。
他火速地衝進水裡,雙臂胡亂在水面下揮動,試圖要捉起沉香的身子,他臉上表情狂亂得嚇人。驚懼萬分地怒喊著:「該死的!你給我起來!不準死!我不准你死!」
他整個人心慌意亂,覺得全身冰冷——不是因為一江的冬水寒氣,而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冷意。凍結了體內所有的血液。人生至此,他從不曾這般害怕和絕望過。
眼中充滿血絲,他雙臀發瘋地搜索著,終於捉到了沉香的身子。他用力一提,將她軟綿綿的身子抱起,快速地離開水域。或者是受了震動,沉香吐出幾口水,跟著劇烈地咳了起來,感覺一隻男性的手拍撫她的背,身子不覺漂浮,她發現自己坐在堅硬的土地上。「睜開眼!我叫你睜開眼來!」那聲音命令著她,聽起來如此熟悉……一股心發溫柔的情緒捉緊了她,眼皮下濕濕熱熱的,淚珠由眼角悄俏跌落。幽幽地歎了口氣,沉香撐開眼皮,那個朝思暮想的面孔映入眼瞼。她瞧著他,軟軟地蠕動唇瓣,「大爺,沉香找到您了……」苦苦苦、苦苦苦……為什麼還叫苦呢?那苦已經結束。胸腔中暴漲著憤懣的怒氣,壓迫得心臟疼痛不堪,碧素問瞪著她,那一張楚楚可憐的小臉,眼底的依戀如舊……這些日子,她不曾忘懷過他?他瞧著想著,什麼氣話都說不出口了,只剩滿心的憐惜。
「大爺……別要生沉香的氣了。」她抬起手撫著碧素問臉上的滄桑,他的眼眉,他的唇鼻,還有他下顎短短的鬍鬚,小手下是冰涼涼的,無一絲人氣。望著他不言不語的神情,沉香唇抿了抿,怯生生地說:「您還是決定要生氣嗎?沉香努力地等了……等了好久好苦……我、我……」說著說著,她心裡頭覺得委屈,硬嚥著,許多許多眼淚紛紛墜落。
然後,她什麼也不管了,顧不得大爺不愛她哭,顧不得大爺讓不讓她跟,顧不得大爺生不生氣,她像小孩似地放聲痛哭,突地撲進他懷裡,雙臂圈住他的腰際,頭埋在他寬闊的胸膛,狠狠地汲取著他的氣息味道。
「您帶我走,求您帶沉香走……大爺,我不要一個人呵……」碧素問心一緊,雙手遲疑了會兒,還是環住了她,將那小小身子攬在懷中呵護。聽見她嚶嚶地泣聲,他撫動她的發,任她盡情地發洩。然後,他知道了,他與她皆是固執之人,她一心相隨,他卻執意逃脫,而他……愛她嗎?
碧素問苦苦地扯動嘴角——他若不愛,便不必受折磨,在面對她時,亦能無動無波,淡然靜默。唉,他若不愛呵……「你怎地傻啊!」他的聲音艱澀暗啞,還不習慣感情的支使。沉香的小手鎖得更緊些,哭得迷迷糊糊的,怕他忽地就消失離去.「別離開我……」「不會了。」碧素問回答,一手悄悄地游移到她的腰脅,毫無預警地扣住穴位,下一刻,沉香已軟軟地伏在他胸上,攬腰抱起昏睡中的她,他盯著那張芙蓉面,溫柔地低語:「此生此世,再也不離開你。」
第十章
莫負沉香淚
夜半,碧煙渚燈火通明,大爺未死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傳了開來,當碧素問抱著沉香步回主屋時,不少僕役丫鬟們竟捨得離開溫暖的被窩,忍著天寒地凍地躲在門後偷瞧,而碧家二少也爬起來湊熱鬧——這齣戲他等著結果等得頭髮鬍鬚都快白了,好不容易熬到今時今日,若錯過了,豈不扼腕!
碧素問抱著沉香回房,兩個人都衣衫濕透,三娘見狀,立刻拿來了乾淨的衣物要照顧沉香。將沉香胸前的扣結解去大半,三娘停下手,回頭瞧了瞧呆立在床邊的大哥,好氣又好笑地說:「你打算從頭看到尾嗎?三娘是沒立場反對啦,反正你看的是你媳婦兒。不過我還是勸你先把那身濕衣換下,地上都讓你滴出一片水窪了。」
說完,三娘不理大哥的反應,啪地扯開沉香的衣襟,露出紅色的小兜兒和一大片雪白肌膚。她聽見身後傳來沉濁的抽氣聲,偷偷笑著,繼續動手,準備把沉香扒個精光。
「我……先去……換、換掉衣服。」碧素問艱難地說著,覺得口乾舌燥,他急急衝了出去,快速地掩好門扉。「原來大哥也會臉紅。」三娘暗自蝻語,咬緊唇,怕自己笑得太猖狂。唉,到底是自家兄弟,總要給點面子。過沒多久,碧素問再度返回,在自個兒房前遲疑了一會兒,才舉收叩門。「進來。」聽見三娘應聲,他緩慢地推門步進。屋內,三娘點燃一小壇藥材,那香味飄散在空氣中,令人心神舒安。沉香靜靜地躺著,她的衣服和浸濕的床單全讓三娘換下,只除長髮微濕,披滿整個枕頭。
三娘正凝神為她把脈,怕她舊疾未除又受風寒。仔細地在沉香腕上摸索,三娘一會兒擰眉,一會兒皺鼻,一下子搖頭,一下子又歎氣,瞧得碧素問一顆心緊張得快跳出喉頭,忍不住緊緊追問:「她好不好?!」三娘故意吊人胃口,略帶哀愁地瞧著兄長,無可奈何地歎口長氣。碧素問臉色陡變,他用盡心血,好不容易等到這一日,要見她平平安安,將久纏的病痛全部驅除,他不允許任何意外,絕不能容忍一絲變故!他猛地跌坐在床沿,死死地看著枕上的雅致容顏,似是強忍著極大的苦;接著,他用雙手蒙住了臉,那種痛楚,已不勝負荷。
三娘心虛地吐吐舌頭,決定不再捉弄人了。輕咳了咳,她拍拍大哥的臂膀,柔聲地說,「該做的,三娘都做了,該吃的藥,沉香全吃了,她能不好嗎?只要往後你別動不動出手點暈她,別將她騙得這般淒慘,而沉香也別動不動站在渚邊吹冷風,別時時心悶鬱抑,我想……不止沉香,所有人都會很好的。」
碧素問放下雙手,眼神一沉,臉上仍存質疑,鬱鬱地瞧著沉香。天啊,他別變癡呆了才好!三娘又是歎息,乾脆抓來沉香的手直接塞進大哥掌裡,叫他自個兒去感覺。握著一隻柔若無骨的小手,碧素問怔怔地低語:「她好熱。」「這是再正常不過的體溫,你體質偏寒,異於常人,還說人家太熱了!那赤松脂引出了各味藥性,壓制沉香體內的陰寒,調和陰陽氣息,少了冷熱交煎的痛楚,她不必再受心疾之苦了。」她得意地笑,「三妹縱使不才,也決計不敢壞了碧煙渚世代的招牌。」
「嘿嘿,終於大功告成,現下,全瞧大哥了。你本事大得很,要沉香生、抑或是死,全憑你的意思。」她站起來,伸伸小腰,「不同你們攬和了,我要回去好好睡上一覺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