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莫負沉香淚

第22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拾起一顆銳角的石子,她在那碑上不知寫些什麼,每一畫皆刻得如此用心用力。半晌,她拋下石頭,雙眼怔怔地望著那墓碑,眸中閃爍著溫柔的光華……

    昨夜,是一份虛無縹緲,他入了她的夢來,面容依舊,眼眉蒼涼,無語地瞅著她。而她怎麼也掌握不住他,明明已將他留在臂彎裡,感受著他身上的寒冷,卻仍讓夢境抽離,她墜入更深更沉的黑暗裡,醒來時.只覺心微微疼痛,微微空虛。

    為什麼得傻傻地守著承諾?她不要了,再也不要了。他要她活,總的卻是死路……沉香還是笑,目光仍鎖在墓碑上,他低啞啞地輕語,「沉香答應您,會醫好一身病,才不墜碧煙渚神醫之名。屆時,我的命只屬我的了,再也無人能驅使控制,待得那時,沉香要去找您了,大爺,您等沉香啊……」

    碧素問努力捕捉她散在風中的低語,可惜那聲音呢呢軟軟,無法聽得真切,但她蒼白的臉蛋和恍惚的神情令他心驚,直覺得在安詳假相下,翻覆著難以捉摸的心緒。對她,不知為何會有這許多牽掛,他是淡心淡情之人,卻愈益喪失了本性……咬咬牙,他打算轉身離去,眼不見,心便少受牽扯。可是打算歸打算,兩隻腳仍立足生根似地杵著,眼光隨她流轉。

    風大了,不知何處來的枯葉在風中飛揚捲著,紛紛落在水中逐流而去。沉香打了一個寒顫,忍不住咳了起來,覺得有些燥熱、有些頭重腳輕。

    或者,又受風寒了?她模糊地想,滿不在乎的。這時,幾片紛飛的枯葉中,一隻翠碧翅膀的蝶兒讓風吹亂了行徑,掙扎著小翅,歪歪斜斜地來在沉香身邊,像是避風亦如休憩。它停在那小巧肩上,躲在沉香的長髮旁,形單影隻,輕顫顫的樣子惹人心憐。

    沉香垂眼瞧它,心中有萬分憐惜,幽幽然問:「你也孤單嗎?」那蝶兒無語,不肯離去。「別怕,我陪你作伴兒……」沉香輕輕歎息,站起身正要離去,遠遠的,已聽見麝香尋她的聲音。怕將蝶兒嚇走,她並未應聲,腳步朝麝香那頭步去,漸漸走遠……碧素問目送她纖瘦的背影消失在昏茫暮色中,沒來由的長歎一聲,才緩緩步出,踱至那座墳前。他立在蕭瑟秋意中,眼光瞥見墓碑上的字,表情瞬間冷凝,心臟如中巨錘。他合上眼,讓那股感動和憤怒的情緒沖刷全身,再隱入心中最深沉的底部。

    制伏了情緒,他再度睜開雙目,瞧著沉香一手刻下的字跡。碑上,「碧素問之墓」旁,略微歪斜地添了幾個字——練沉香同葬於此。垂下眼睫,視線膠著在墓旁一處,突地,他下手挖掘,在沉香埋了玉環的地方,幾次起手,那個洞輕易地讓他撥開,一小截碧玉露了出來。他將它取出,拭淨上面的塵土,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入懷裡,再將土覆蓋那處小洞,不著痕跡。

    他該要好好想想,從渾噩成團的迷思中掘一條活路,為了自己,更為沉香。已到了非走不可的時刻,他就此浪蕩江湖上,任何地力都好,任何人皆行,那些不相關的人事物動搖個了心潮,他可以冷眼對待。那才是熟悉的自己。

    是心怯?是逃避?碧素問想了想,嘲諷地笑著——也許,兩項皆是吧。那女子對他有情有義,他不能面對,他害怕,怕給不了她要的幸福。時間之於他如此重要,需要靜思的環節這麼多,若他心中藏有情感,真真實實為她悸動的一份情,總有水落石出的時候。火紅的落日低沉,夜色悄悄掩上,渚邊的風張狂地吹來,揚得碧素問衣袂翩翩。他立在塚邊,身影不清不楚,如歸來的一抹幽魂,處在蒼涼詭譎的天地間。

    第九章

    魂夢與君同

    漢漠,亂紅時節蝶不休,蟬聲初啼,轉過幾江秋,冬雪紛紛落,春寒料峭春又漠。四季交替,物換星移,江上的碧煙隨時節變化,時而輕融溫和,時而翠綠渺茫,伴著渚邊的孤單墓嵏,任時間流轉。等待如此漫長,這一年半載,沉香如過去模樣,少言少笑,安分地醫病養身,她成了最合作、最聽話,也最消極的病人。雖嫁入碧煙渚,她延續著丫頭的身份,跟著其他「三香」一同打理渚上事務,做一切丫頭該做的事,彷彿所有事皆不曾改變。

    可,只有她內心知道,那總結苦痛的日子就要到來;身上的病痛一點一滴消失,她的肉體得到重生,靈魂卻早已筋疲力盡;這麼苦苦支撐,不讓自己瘋狂。

    是的,她絕不能瘋狂,只為在結束生命,墜入六道輪迴之前,她要堅定意志,讓魂魄追尋到心心唸唸的人,與他相逢。今年的冬,特別寒冷。這些天,三娘夫婦帶著滿週歲的女兒和甫出生的小兒回碧煙渚,一是探望碧老,二則為了沉香的病,三娘替她下針做最後一回的抽絲拔病,待飲下最後一劑藥汁,便大功告成了。

    房裡,三娘將金稜針細心地收入袋內,她已是兩個個孩兒的娘了,頭髮綰成少婦模樣,臉龐一樣的嬌美動人。她邊收拾,側過頭對沉香和那女娃兒笑了笑,「瞧,這小古靈精怪的,她纏著你不放了。」

    「她好……圓呀。」老實地說出感想,沉香眼中閃著好奇,斜靠在躺椅上,興味地打量爬在她身上的小女娃。她伸手撫摸女娃的嫩嫩粉頰,逗得小娃呵呵笑,肥肥的兩隻手握住她的手指,端詳了一會兒,直接送入口中舔得津津有味,還發出嘖嘖的聲響。

    「羽衣!」三娘見狀,聲音不由得提高,喊著女兒的名字,「你這壞習慣,見著什麼都往嘴裡塞。」小羽衣見娘親的「魔掌」已伸了過來,兩隻肥臂連忙抱緊沉香的頸項。

    「快放下哪!你把你舅娘壓得喘不過氣來了!」三娘懊惱地想扳開她,沒想到小羽衣固執得很,兩隻肥腿也派上用場,緊緊夾住沉香不放。「小姐,沉香很好,沒關係的。」沉香柔聲安撫著,心中漲滿感動和眷戀。她喜歡小孩兒啊,多麼多麼喜歡他們,如果她也能擁有一個小孩.像她也像大爺的小孩兒……溫柔無比地拍了拍小羽衣的背,沉香輕輕地說:「讓她待著吧……她喜歡我,我也好喜歡她。」

    「我擔心她壓傷了你。」三娘搖搖頭,對著女兒扮鬼臉,那女娃精靈的眉服與她一模一樣。「我剛替你下了最後七針,幾個時辰裡,會有臂麻的現象,侍會兒喝下藥,你好好休息一番,讓藥效發揮出了汗,你體內的陰寒氣息必得調和……希望這近兩年來的醫療不是白費心血。」

    沉香抬起頭接觸三娘的目光,不說什麼,只是淡淡笑著,手掌一下下輕緩地撫著女娃兒的背。然而,小羽衣是安靜不了多久的,見「危機」解除,又開始不安分了。她大剌剌地坐在沉香的肚子上,一頭烏亮的長髮引起她特別的注意,小肥手捉住一綹,先是聞了聞味道,滿意地笑著,一張口將沉香的發含進嘴裡吸吮起來。可能是髮絲搔得鼻頭好癢,小羽衣舉起圓圓小手蹭了蹭鼻子,還是忍不住,連打了三個噴嚏,口水流滿了臉。

    沉香怔怔地瞧著她憨憐模樣,接著竟笑出了聲,那個笑好輕鬆。無牽絆,純純粹粹為歡喜而笑,聲音清鈴鈴的。「你天天這般笑,那有多好!」三娘歎了一口氣。沉香的唇仍彎著,她掏出小帕細細擦拭女娃兒的臉蛋,幽幽地說:「小姐別再苛求沉香了……」「我擔心你。不是病情,而是你的想法。」「沉香知道的,你們對我都好。」手裡的帕兒被小羽在搶去了,她愛憐地瞧著,抬起頭面對三娘,緩緩地喊:「小姐……」「別再叫小姐了。」三娘皺著柳眉。「唉,沉香習慣了,改不過來的。」她靜謐地笑,接著又說:「不管將來如何,也不管沉香作出什麼決定,我只想說,沉香一輩子感激小姐、感激碧煙渚上的每一個人。」

    「沉香,我不喜歡你的語氣,聽起來好教人心慌。自大哥……」三娘頓了頓,才接著說:「走了之後,你就不快樂了。」三娘還想說些什麼,小羽衣卻得寸進尺,兩隻肥手捧著沉香白皙瞼蛋,圓滾滾的眼對著沉香的,含糊地喊著:「姨姨……」反正,只要是年輕貌美的,一律稱呼為「姨」。

    「不是姨,要叫舅娘。」三娘捏了把她的嫩頰。再不管管女兒不行,那兩隻肥腿快把沉香勒昏了。小羽衣躲開娘親的手,對著沉香憨憨地咧嘴,「舅……」「不是舅,是舅娘。」「娘……」小羽衣又咧嘴笑著。「娘是我。」三娘翻白眼,聲音不由得拔高。「嗚嗚……」她吃了娘一記小爆栗。眼看母女倆要大戰,沉香無可奈何地笑著,然後,她略微費力地抱下羽衣,讓女娃兒在自己身旁,安慰地撫摸著她,「乖乖,別哭呵……舅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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