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雷恩那
然而,等待清醒,她已回到客棧廂房,映入眼簾的不是男子無賴般的笑容,而是大姐竇招弟擔憂的臉龐……
第八章英雄無主
那是個奇特的夜晚。
帶弟發覺曠野上的月光在不知不覺間注入了心房,柔軟中帶著微微酸楚,將男子的笑與憂鬱印在心田,流連不去。
這是動了情嗎?她大膽地問著自己,仍渴望有個聲音給她確切的答覆。
對於這一晚她無故失蹤,招弟軟硬兼施,依舊問不出個所以然。帶弟不是不說,是真不知從何說起,解釋了一件,就得解釋第二件,其中牽扯著自己藏在心底的無數秘密,是羞澀的、複雜的,好難為情,她真的說不出口啊。
而這一夜的衝擊不僅僅如此而已。那男子將沉睡的帶弟送回時,遭招弟橫劍質問,他未解釋什麼,卻將一柄名劍交由招弟,托她轉交給「天下名捕」鷹雄。此把名劍便是鷹雄遍尋不獲的「龍吟」。
兩姐妹雖然心思悸動,各有各的情懷,仍寧定心神領著四海眾人繼續走鏢,出太行山麓往北,一路平順,約莫十日左右,一行人安全地抵達目的地。回程時,在當地恰巧接到一支走往鄱陽的小鏢,順道多入了筆帳。
回到九江,春的腳步已翩然離去,陽光加溫,蟬鳴四處爭鋒,對四海鏢局來說,這一年的夏來得好生震撼,也好生熱鬧。
是的。震撼,且熱鬧。
因與竇家大姑娘義結金蘭的鷹雄遵守一年一會的信約,前來九江探望義妹招弟,二人在珍香樓上對飲話舊之際,卻遭馬幫的人偷襲,招弟被套繩鎖住咽喉摔下樓,受傷昏迷,送回四海後震驚了竇家一家子大爺小姨子姑娘們,決定在九江設下天羅地網,讓馬幫餘孽吃不完兜著走。
至於熱鬧,還真不是尋常的熱鬧。那一位飄泊不定、來去無影的「天下名捕」竟因招弟身上的傷留在四海遲遲不走,他武藝高、酒量好,豪邁不拘小節,除養傷的招弟外,竇家的大小姑娘們三不五時纏在他身邊,或學武功、或問江湖軼事,有時竇大海也摻上一腳,興致高昂地鬥起酒來,須知酒逢知己乾杯少啊!光這個夏季,四海鏢局地窖裡百罈佳釀三分少其二。
快活的時光感覺格外匆促,忽忽,這個夏就這麼結束了,夏去秋來,步調尋常,鄱陽湖畔的幾株楓染上嫣紅顏色,隨風播曳,將心型紅葉吹落水面,蕩呀蕩地,在湖心悠旋……悠旋……然後,凝在薄薄冰霜當中,九江的冬已悄悄接近。
今年的冬冷歸冷、凍得人打哆嗦,卻是絢爛萬分、精彩絕倫。這全得歸功於四海鏢局,辦了一個轟動鄱陽、連兩湖也要震撼的比武招親大會,趕著在年前為大姑娘竇招弟招個夫婿,此舉結結實實炒熱了九江大街小巷、飯館茶樓,這個冬漫飄細雪,九江的百姓卻熱著一顆心。
唉,好不容易,終於捱過今天的比武招親了。招弟的廂房外,竇家眾人在窗下排排蹲,全豎著耳朵細聽房裡動靜,就怕打敗群雄、由比武場地一路追著姑娘回來的鷹雄擺不平發怒的招弟。
方才傳出來的爭執聲真是嚇人,不過這會兒又靜了下來,雙胞互地擠眉弄眼一番,兩個鬼靈精悄悄地攀著窗子,在紙窗上戳了兩個圓洞,賊兮兮地湊上眼。
嘿、嘿、嘿、嘿——還不瞧得一清二楚嗎?!
「阿紫,怎麼樣了?裡頭做什麼?怎地沒了聲音?大姐還在哭嗎?」來弟用氣音問著,扯了扯盼紫的衣角。
盼紫眼睛貼得更緊,捨不得離開,嘿嘿地道:「呼,沒事沒事,大姐拿喬,大哥總能搞定的。」招弟喚義兄為大哥,竇家姑娘們見大姐這麼稱呼鷹雄,管他結義不結義,全跟著叫大哥了。
德男的臉亦是湊在紙窗上不肯下來,微哼了聲。「什麼大哥,是大姐夫啦!呵呵呵呵……大姐夫?我竟然有個大姐夫。二姐,我的二姐夫在哪裡?」說到這兒,那笑意盈盈的臉兒轉向蹲在一旁的帶弟。
心一促,帶弟頰邊略感燥意,斜睨了妹妹一眼,卻不說話。
「二姐夫」這個詞古怪得救人不安呵,那是指……指將來娶了她的男子……帶弟抿著唇,微微的惆悵攪進情緒中,心想,這回大姐會鬧到要比武招親,大半原因起自阿爹的冥頑不靈和固執己見,阿爹也清楚明白地說過,先是大姐,大姐的婚事底定後,再來就輪到她了,若自己沒有心儀的對象,就要比照辦理,也來個驚天動地的招親大會。天啊!她不要、不要、不要呵——
可,有什麼辦法嗎?帶弟沮喪地將下顎擱在弓起的雙膝上,微乎其微地歎了口氣。想當初大姐不也奮力抵抗,費煞多少心思,到得最後,也只能乖乖順從,但今日比武的過程渾歸渾,狀況百出,大姐到底找到心中所愛,她與大哥二人情意深重,彼此都將對方放在心裡,是成就了一對有情人。
而自己……誰會是她的有情人?思緒轉到這兒,緩緩一頓,毫無預警地,一張黝黑而熟悉的男性面容陡然佔據腦海,牙白而閃亮,酒渦浮動,他就這麼闖進了胸懷,帶弟不由得怔然,全然地措手不及。
帶弟……親親……嫁給我吧,我李游龍要娶竇帶弟為妻,你說好不……
男子漢大丈夫,我說過對你負責,到頭來你是得嫁我的。
我沒想做什麼,是犯賤,非來讓你罵罵不可。
若非是你,又有誰能如此傷我。
我不是想輕薄你,我想……我真是喜愛你……
他對她說過的話一遍又一遍在記憶中翻騰,引得胸口酸痛,蕩出一圈圈的漣漪。此刻想起他,沒來由地,竟渴望他就在眼前,這般的思念她深藏心底,卻受到今日情意大白的一對戀人所影響,悄然蔓延開來。
此一時際,四海的管家何大叔由前頭咚咚咚地倉皇跑來,剛現身,蹲在窗下的竇大海猛然回頭,氣極敗壞地對他比手劃腳,還不住地用氣音道:「小聲!小聲!不要吵到裡頭!」
裡頭正談情說愛呢,嗚嗚,他竇大海不是九江八大媒婆所說的惡爹爹,他家的姑娘終於要嫁出去一個了。
見狀,何叔奔跑的動作陡頓,一腳還擱在半空,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瓜地瞪著這群大爺、小姨子和大小姑娘們。
「大爺……喂,大爺……」何叔見勢甚快,跟著用氣聲喚著竇大海,又拚命地揮動手中一張拜帖。
「誰啦?!」竇大海的氣音充滿不耐,是壓根兒地不想管。
何叔無奈地吊了吊兩道老眉,若繼續用氣音交談,他真要沒氣兒了。搖搖頭,他只得躡手躡腳地步近竇大海,挨著他老人家的耳朵嘰哩咕嚕一陣。
霍然間——
「你說什麼?!藥王?!下聘?!塞北三王會?!要娶帶弟?!」
竇大海驚天大吼,打散房裡你儂我儂的氛圍,也震傻了窗下一干人。
***
美婦佇足在一位姑娘面前,溫柔地道:
「你便是帶弟吧……生得真俊,難怪龍兒要為你茶不思、飯不想了。」
帶弟定定地回望,一顆心跳得飛快,有些手足無措。
「夫人,您……您是什麼意思?」她輕聲向著,雖滿肚子疑惑,眸光卻捨不得離開眼前一張仙姿玉容。這美婦有種高貴親和的氣質,笑時,雪頰上兩個酒渦輕舞,給了帶弟強烈的熟悉感。
女子沒回答她的問題,逕自瞅著,還拉著帶弟的手,唇邊的笑愈宋愈深。
「龍兒自小在塞外長大,性子極野,豪邁不羈,草原上的姑娘對他好,他卻從未對誰動心。」略偏著頭,她柔聲歎道:「你很好,往後有個姑娘管著他,他爹爹和我也就放心了。」
這是在演哪一齣戲啊?竇家一家子沒誰看得懂,連素來精明算計的雲姨也鬧不明白了,怎麼大姑娘招弟的婚事剛定,馬上有人來對二姑娘帶弟下聘?男方長相如何、脾性如何、家裡以何營生、兩人怎麼認識……唉唉,連個影兒都沒見著,帶弟就要嫁人了嗎?
「竇爺,我和拙荊是替小犬來向四海提親的。」那威儀天生的男子終於解釋。「他心儀府上的竇二姑娘,想娶二姑娘為妻。」
竇大海濃眉淡擰,怔怔地問:「既是要娶小女為妻,為何他不親自前來?」
「龍兒他——」
說時遲,這時快——
「爹、阿娘!別說了!」男子明快的聲音陡然闖入。聞聲,大廳上的眾人一致往門口望去,見一高大身影擠進羊群中,黝黑臉容風塵僕僕,正是李游龍。
爹?!阿娘?!他是「藥王」之子。帶弟小口微啟。
自春末那個夜晚,他帶走她,二人沉浸在曠野的月光下,她的心弦輕輕顫動,餘波蕩漾著,每夜,當皎潔光輝灑下,她總要回想起那樣的時刻。而今,他真在眼前,見他擠過羊群朝自己一步步邁近,帶弟抿了抿唇兒,一時間兩道熱流充斥目眶,鼻子酸酸的,竟沒來由地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