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雷恩那
然而,事情發生得太快、太迅捷,轉變僅在肘腋之間,如電疾走——
在場百餘人,竟沒誰瞧清那男子從何處而來。
鬼魅般現身,他一舉凌躍在眾人之上,就在竇大海狂喊之際,男子右手已截住飛墜的鳳鳴劍,左臂陡揚,藏青色被風跟著捲起,將招弟穩穩攫在懷裡。
這一下兔起鶻落,招弟腦中瞬間空白,行動全憑下意識反應。
她雙手緊緊攬住男性腰幹保持平衡,感覺腰肢束縛,這人將她如孩童似的挾在腋下,忽左忽右,在眾人頭頂上飛竄來去,待睜開眼來,自己已安穩立在約莫五尺高的突出山壁上。
微喘著氣,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截飄揚的藏青披風,披風的半端裹住自己,而另一半則隨意地斜繫在男子肩上。底下傳出吵嚷叫罵,招弟聽不清晰,耳邊除了微颯風聲,只有男子的心音,如節奏明確的鼓聲,咚咚、咚咚,強而有力,震人心魂。
猛地回過神來,終於意識到整個情勢變化,招弟心一驚,迅速放開雙手,跟著小臉陡抬,這瞬間,彷彿誰掐住她的頸喉,一口氣狠狠哽住,上下難移——
那是張黝黑略方的粗獷面容,額寬而正,兩道劍眉斜飛入鬢,眉峰有著細碎的紋路,鼻樑挺直,唇型明顯。很難憑著第一眼去斷定此人的年紀,因他的人中、雙腮和下顎處,滿黑粗的短髭,整張輪廓沉穩成熟,然後是那對眼,炯炯有神,精光四迸,教人激賞。
面對如此的注視,男子劍眉微挑,似乎略感奇怪,感覺左掌下是異於男性的柔軟腰肢,心下頓時雪亮,已不著痕跡撤回扶持。
「借劍一用。」他低聲道,目中燦光流轉,唇角微揚。
一時間,招弟心口發熱,不知覺竟暈生雙頰,來不及回話,「刷」地一聲銀光乍現,已見他拔劍出鞘,身似大鵬飛墜而下。
「他媽的!哪來的程咬金,跟老大搶姑娘,我……哇哇,殺過來啦!」
「快!張網子、快撒石灰呀!」
「大家併肩子上啊!打他個落花流水!」
喊歸喊、叫歸叫,黑風寨領人見這男子持劍在手,如虎添翼,招式變幻莫測,東刺一劍、西挑一招,細網遍劍即斷,石灰全教劍氣逼回,叫罵聲漸漸讓哀號聲取代,莫不心中危懼。
而竇大海這邊有了助力,剩餘幾人愈戰愈勇,黑風寨見抵擋不了,大半的人已管不了他人生死,早夾著尾巴逃得不見蹤影。
「這位壯士,咱們近日無怨、遠日無仇,何以壞我黑風寨的買賣?咱們又不相識,我……哦……」黑老虎已難抵抗,身上多處見血,這半路殺出的男子似乎存心折磨人,每劍都刺入寸分,忽一招撩劍下劈,劍尖指住他的喉頭。
見寨主被制,黑風寨剩餘幾名能走能爬的嘍囉全一溜煙逃得不見蹤影,受重傷的乾脆躺在地上裝死,而之前被細網所困的鏢師們皆讓竇大海等人救出。
「壯、壯士,大俠……咱們有話好說,你若放我……」黑老虎話音陡斷,那男子不聽他嗦,向前一送,劍尖貫穿他的頸喉,又迅雷無比抽回,一道血箭激噴而出,鳳鳴劍上卻無血凝。
男子回劍入鞘,低沉語調響在隘口,回音灌耳:「我姓『鷹』,鷹雄。」
一個名字,道明一切。
黑老虎膛目圓瞪,指著他欲說什麼,但喉間只能發出「荷荷」短聲,走了幾步,終於氣絕倒地。
四海鏢局眾漢子聽到這個名字,無不心中一凜,眾人尚自發怔,卻見他以鳳鳴劍挑起地上另一把長劍,握在手中,接著身形拔高,在山壁上借點躍進,穩穩地落在招弟面前。
被抱到這塊突出山壁上,招弟進退維谷,想再去幫忙阿爹,偏偏她輕功還沒練到十分火候,只能眼睜睜俯視,內心著急如焚,接著,卻發現情況大異,根本不需誰幫忙,這男子武藝之高、招式之精,單一人就打得黑風寨喪膽奔逃。
她怔怔地瞧著他,心跳飛快,對他的激賞和佩服盈滿胸懷。
「你的劍。」他道,將那柄拾來的劍器平遞過去。
招弟瞥了眼劍,又專注地凝視他。「你怎麼知道這是我的劍?」適才形勢紊亂,為護鏢,自己的長劍在半空回身時沒留神,竟爾脫手飛離。
他微微一笑,牙齒白而醒目,兩眼瞄了瞄她背上的劍鞘。
「這劍柄和那鞘身的紋路相同,劍身輕快敏捷,很適合姑娘家使用。」
聞言,招弟臉紅了紅,連忙寧定心思。
「謝謝。」她輕聲道謝,伸手接過自己的貼身兵器,跟著手腕半轉,劍首上的紅穗飄蕩,回劍入鞘的動作瀟灑伶俐。
他眸中閃過讚賞的神色,不知怎地,對這小姑娘自然地心生好感,他蹙眉暗想,可能是她的眼眸澄徹堅定,直視人時坦然靜毅,不急不躁,渾成大將之風。而自己向來喜結勇敢膽氣之人,對方雖是個小姑娘,卻同是性情中人。
「鷹爺,下來一聚可好?」
原還要說些什麼,底下已傳來竇大海響亮的喚聲,他忽地朝招弟一笑,聲音低沉,「握住我的手。」
「啊?」招弟怔然,眨了眨清亮明眸。
「我帶你下去。」他重申,左掌朝她遞出。
「可是我……你……」她瞪住那隻大掌,臉好似更紅了。
「握住,不會摔著你的。」再次催促。對他而言,招弟純然是個小小姑娘,還構不成多嚴謹的男女之防。
若無他相助,招弟心中自是明白,自己要安然回到地面,非得花點功夫不可。何況爹常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她這麼忸忸怩怩的,倒要教人瞧輕了。
頭一甩,她將右手放進他掌心中,感覺男性的大掌瞬間收縮,緊緊包住她的。
是自己心思太亂嗎?招弟深深呼吸、暗暗調整內息,竟覺一股熱氣透進交握的膚中,整只小手執如火燒。
他安撫地笑了笑,將她拉近。「放鬆,跟隨我的步伐。」語畢,他縱身往下躍去,藏青披風鼓脹,如展翅飛揚,招弟提氣跟去,只覺一股力量在前頭引領自己,他起她便起,他躍她也躍,在陡峭土壁上踩點,須臾,兩人已飄然落下,安立在眾人之前。
一站穩,招弟便掙開他的掌握,走至爹親身邊。她臉熱、手熱心也熱,左手悄悄碰觸臉頰,有些擔心會讓人瞧出端倪。
在場的一眾漢子哪裡知道她女兒家的心態,已自顧自地交談起來。
竇大海豪氣大笑,拱手向前:「原來是『天下名捕』駕到,鷹爺的名聲如雷灌耳,今日仙霞隘口上,我『九江四海』得貴人相助才免遭劫,竇大海是有恩必報的人,大恩不言謝,他日鷹爺有何差遣,只需捎人帶句話來,四海鏢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天下名捕」,一個超常的官職,持御賜金龍令,他的職權不受州省各縣管轄,卻深入民間,遊走四方,或與官方合作,或獨自行動,仗劍衛道、鏟奸除惡。
惟有剛正不阿、心存正念者,才能獲此名號。
「竇爺客氣了。」鷹雄朝眾位漢子頷首淡笑,目光轉到竇大海身邊的小姑娘,不自覺多停留了一會兒,見她兩頰融融,回給自己一個略帶靦腆的笑,他深深瞧著,又緩緩調開視線,對住竇大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竇爺不必放在心上。況且,這黑老虎作惡多端,在江北一帶干下不少歹事,我追蹤他已有一段時候,今日終教他命喪劍下,實是快意。」
竇大海聞言哈哈大笑,兩人又各自說了幾句。此時,招弟扯了扯爹親的衣袖,輕輕喚了聲:「爹……」
沒讓女兒接著說話,竇大海忽地將招弟一把推到男子面前,爽朗道:「招弟,救你的這位鷹爺,正是爹和眾位叔叔口中常提的人物。」略頓了頓,他拍拍愛女的肩背,繼而道:「鷹爺,這是小女,竇招弟。」
竇大海手勁極重,這一推,招弟往前三四步才止住身子,一抬首,又對進那男子神俊的目腫中,兩人間的距離僅差一小步,招弟強作鎮定,直直回視。
「多謝鷹爺出手相助。」她聲音低柔,雙眉秀挺,自有一股英氣。
鷹雄微笑,搖了搖頭未說什麼,銳利的眼卻緊盯住她,隨後將鳳鳴劍遞去。
「將劍奉還。」
招弟再次輕謝,伸手去接,不知怎地,心跳得好急,他藏青色的披風隨風致揚,隱隱約約將那男性爽冽的氣息融入她的呼吸中。她陡地緊握住那柄劍,心中直勒令自己不可失態。
取回護鏢,她退回爹爹身旁,輕聲道:「阿爹,幾位叔叔遭暗算都受了傷,咱們先過隘口,找個地方安頓可好?」
竇大海頷首:「這是自然。」他忽地濃眉深鎖,似為某事煩惱。
招弟心思何等細膩,早料到爹爹心煩什麼,繼而道:「這鳳鳴劍必須在期限內送至溫州安家堡,現下離約定的日子只剩五天,招弟想帶著劍先行一步,待幾位叔叔傷勢無礙,阿爹再起程至溫州,如此分頭行事,雙方都顧及到了,招弟認為是最佳的方法。阿爹認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