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雷恩那
初會英雄
仙霞嶺隘口,一處用幾塊木板和乾草搭成的小小茶棚,外頭擺了幾張粗糙桌椅。這地段雖是兩湖入閩浙的一個通道,但須沿著武夷山道一路過來,若非對當地形勢瞭如指掌者,極易在崎嶇路徑中迷途。
因此,尋常時候,在這山嶺半腰的小棚子裡歇腳喝茶的過路人,絕不會沒位子落座,而今兒個這等「盛況」,還真是空前、是平生首見。
二十來名灰衣漢子佔滿整處茶棚,沒椅子坐的倒也爽快,不是靠著土壁蹲下,要不就席地而坐,每人後背皆用黃巾綁住一長形木盒,即便休息,仍不見誰卸下。
此時,眾家漢子手中各持一大碗茶水,咕嚕咕嚕地,三兩下便喝得碗底朝天,而茶棚老闆持著長嘴大壺在眾人中來去穿梭、添茶加水的,忙得不可開交。
「大老爺,還需要點兒什麼?」茶棚老闆擦了擦汗,笑嘻嘻朝一名蓄著落腮鬍,長得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漢慇勤詢問。茶棚的生意小歸小,但也屹立了不少年頭,接觸的商旅過客多了,多少懂得察言觀色,他敢打賭,這個長得像頭大熊的漢子肯定是這群人的頭兒。
「呵呵呵……這茶水還合大老爺口味吧?!不是我說嘴,咱們仙霞嶺的山泉又甜又甘,沁人心睥,肯定讓大老爺一喝再喝、三喝四喝、五喝六喝,喝了還想再……」他正自誇得意,那中年漢子忽地大掌一拍,「轟」地大響,一張木桌眨眼間斷成兩半。
「你他媽的一張臭嘴!老子哪裡老啦?!」中年漢子倏地立起,氣勢驚人,嚇得茶棚老闆連退五大步,一跤跌坐在地。
帶頭的發標,按理說,眾家漢子們該要有所行動才是,但二十幾雙眼睛卻在第一時間,同時瞄向與中年大漢同桌的那名十六七歲的勁裝少年,見少年神色尋常,把一碗茶徐徐喝完,眾人又默契十足地收回目光,自在地於原地休憩。
「喝茶就喝茶,媽的,你話還真多!上輩子是蒼蠅啊?!還敢說老子老?!」中年漢子聲如洪鐘,兩隻缽大的拳頭在半空揮來舞去的,落腮鬍氣得張揚。
「大、大、大、大大大……」茶棚老闆縮成一團兀自顫抖,想說幾句討饒的話,卻不知何處得罪了人;他抖著聲,也不懂為何,兩眼學起那些漢子,自然而然地別向那名少年,後者對他做了個眼神,微微搖首,他心一驚,趕忙噤聲,後頭一個「老」字終於吞下肚去,才沒引發更劇烈的反應。
「我哪裡老啦?!我『九江四海』竇大海在江湖上揚名立萬,黑白兩道聽這名號,任誰都得給些薄面。敢說我老?!你他媽的……」
「阿爹。」低柔的聲音由少年口中吐出。
「存心惹老子生氣!我非要……」
「阿爹,別氣了。您嚇著這位賣茶大叔了。」少年再語,那聲調已然確定,竟是姑娘家柔軟的音色。
「招弟,你聽見啦!他罵我老?!」竇大海還再吹鬍子瞪眼。
竇招弟,正是這位男裝打扮的姑娘,望住爹親,她歎了口氣:
「大叔沒罵您,稱呼爹『大老爺』是敬重之意,阿爹……別再借題發揮了。」心中再清楚不過,爹之所以怒氣升騰,大半原因是這趟閩浙之行應委託對方的意思加派鏢師護航,卻被要求不能打自家旗號,一切得低調行事,這對「九江四海」竇大海來說,行走江湖十數年,可還沒受過這等窩囊氣。
招弟唇微抿,憶起幾日前,家中大廳爹和雲姨的一場「爭戰」——
「什麼臭規矩、爛要求?!偷偷摸摸的,做賊啊?!老子不接!」
「不接?!呵呵呵呵……來不及啦!我已經替姐夫接了,訂金五千兩白銀也入了賬房,姐夫若不走這一趟,四海鏢局等著砸招牌吧!」
經營鏢局首重信用,名譽斷不能毀,得做到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而雲姨已代替四海鏢局對他人許下承諾,絕無轉圜餘地,正因如此,爹才被迫妥協,氣呼呼地領著一隊人馬上路,可招弟心知,除爹親外,其他鏢師並不認為未打四海的旗幟沿途張揚,是什麼天大的污辱。
竇大海一張褐臉微微泛紅,兩道濃眉糾結著,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過分了些,藏在胡中的嘴撇了撇,聲量終於壓下。「那、那那他可以喊我『大爺』,做啥兒添個『老』字?!禮多必詐,這茶棚說不定有問題……」唉,真是欲加之罪。
他還嘟嘟囔囔說了些什麼,已聽不清楚,兩隻大腳卻走到茶棚老闆面前,嚇得後者又是一陣哆嗦。
「茶錢啦!」他粗粗魯魯把五錠白銀塞進對方懷裡,臨了還呼了句:「媽的,我妖魔鬼怪啊?!這麼不經嚇!」
「大大、大爺,用不著那麼多……」茶棚老闆見那男裝姑娘又朝自己使眼色,聲音陡地轉小,沒敢再說。是五錠的白銀呵……抵過茶棚三年生意。呵呵呵呵……
明明想賠償人家,卻故意說成茶資,深知爹親要面子的脾性,招弟微微一笑並不說破,緩聲道:「這位大叔,煩勞再添碗茶。」
「好好、沒、沒問題!這兒啥兒都缺,就是不缺茶!」
菜棚老闆七手八腳爬起身,正欲過來,此一時際,一聲哨音陡地破空響作,清厲遠長。眾位鏢師都是老江湖了,立知情勢有異,猛地立起,腰間刀已出鞘,須臾間,兩旁山壁上和前後路各有人影現身,人數眾多,團團堵住隘口。
竇大海跨步向前正欲察看,不及開口,山壁上的人皆躍將下來,掄刀就攻。
「爹!小心!」招弟揚聲大喊,「刷」地拔出背上長劍,進步,左右連排,巧妙地逼退幾人。此時,前後二路都已攻來,雙方混戰,刀劍相擊聲響徹隘口。
「老大,他們每人都背著木盒,搶誰?!」
「全搶啦!咱們人多,五個打一個,還搶不到嗎?!今日索性就滅了『九江四海』,在道上大大露臉!」右頰上拖著條丑疤的壯漢大聲下令。
竇大海已認出對方,氣得哇哇大叫:「他媽的黑老虎,手下敗將,上回劫鏢不成,讓你給逃了,今兒個帶著一群不成氣候的嘍,敢來打老子主意。老子今日不挑了『黑風寨』,把你打回原形,我竇大海三個字倒過來寫!」說罷,徒手叩住二名嘍囉的喉頸,大腳一踢,將人踹得飛遠。
聞言,黑老虎卻胸有成竹地狂笑,一面砍向四海鏢局的人。「那你還是改姓『海』吧,海大竇,也是個名!」霍地又是一聲長哨,黑風寨眾人得令,一把把的石灰跟著撤出,接著五人一組攤開細網,沒留神,十來名鏢師已落入險境,好幾個雙眼吃進石灰,痛得大罵,無奈被捆在網中動彈不得。
黑風寨的人將落網鏢師背上的黃巾一個個扯開,卻發現木盒裡空無一物。
「撒石灰、張網子,再搶!」黑老虎又喊。
「卑鄙小人!」招弟罵了一句,堪堪閃過撲來的細網,心中怒急,回首見爹爹那方尚能應付,她持劍欺近黑老虎,「刷刷刷」連續三快招,心知今日情勢凶險,非先擒賊王不可。
「招弟,小心對頭的下流把戲!」竇大海一柄九環鋼刀已然祭出,打得圍攻眾人落花流水,一面狂呼提點。
「媽的!哪裡來的臭傢伙?!」
「老大,她是四海鏢局的竇大姑娘,劍法了得!」黑風寨裡的包打聽大嚷著。
黑老虎被突來的輕靈劍招逼得狼狽倒退,好不容易才穩住身體,定限一瞧,心連撞三大下,原來不是臭傢伙,而是一個身著男裝的俊俏姑娘。
招弟冷著臉,身輕如燕,想再次逼近黑老虎身旁,左右兩方又來阻礙,她只得回劍擋架,還得分神留意幾張虎視眈眈的細網。
忽地,聽見裡老虎興奮狂喊:「抓了她!別傷她!我要她當黑風寨的壓寨夫人!誰捉住她,誰就是副寨主!」這姑娘英氣煥發,又俊又俏,可真對他脾味。
聽到獎賞,黑風寨眾人如瘋了一般,成堆的人朝招弟撲去,隱約中,招弟聽見爹爹叫喊,可是她根本無力回應,劍舞成花,團團護住自己。
她拔身上躍,欲跳出圍困,身在半空,卻不知誰扯掉背後的黃巾布,她驚呼一聲,見那長形木盒飛離出去,而木蓋子已然鬆開,一柄鐵青長器掉將下來。
四海鏢局所護之物就在她身上。
「是鳳鳴劍,快搶啊!」底下的人瞪大眼,紛紛舉高雙手。
竇大海和剩餘的幾名鏢師被分散圍困,只能咬牙切齒已無力護鏢,而招弟不願棄鏢而去,這關係到四海十數年來的信譽,比性命更重要,她躍起的身軀竟在半空挺腰,硬生生扭轉方向,回身朝墜落的鳳鳴劍撲去。
「招弟不可!」竇大海厲喊,心想,她奪回劍又有何用?!人肯定要落入對方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