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藍雁沙
「嗯,咱家所料也是如此,那……咱家就先出去了。喔,對了,聽說妳家裡的送大豬進宮來著?」
「是呀,舍弟已將明日要祭祀用的豬只送進來了,此時可能在下廚腳外,和那些御膳房的公公們賭骰子、斗蛐蛐兒哪!」
一聽到有地方可以賭,公公立即滿臉興奮之色。「著,咱家可不是好賭之人,只是身為主管這宮裡內務的總管主事,咱家可得好生去瞧瞧。」
「是,公公。舍弟常說公公技藝高人一等,運道好得洪福齊天!」
「喝,那可不。秀姑嬤嬤,這郡主咱家可就交代給妳們啦,咱家得去瞧瞧……手癢得緊哩!」魂不守舍的說著,不待秀姑回復,他已然迫不及待的往外衝了出去。
覷得左右沒有其它人,秀姑這才握住了蒲煙雙手,「蒲煙,這可怎生是好,眼前皇上已經頒布聖旨,明兒個妳就得嫁進那逸心侯府邸。」
「姨婆,妳可得救救蒲煙!」抱住眼前這個跟母親有著神似容貌的老嫗,蒲煙慌得手腳發冷。
「想當年妳母親受選進宮時,這當今皇上即十分垂憐,但因她是入宮秀女,除非聖上賞賜,否則動念染指即是大不敬。後來妳母親被聖上賜婚給妳父親後,皇上還常念念不忘,直至妳父親密謀叛亂被誅,皇上仍系念著妳早逝的母親才……」
「姨婆,蒲煙不想嫁給那個只會尋花問柳的逸心侯,蒲煙寧可永遠在宮中當差,跟姨婆做伴!」
「傻孩子,在宮中有什麼好?倒不如宮外的快活自在。況且現在皇上已封妳為郡主,即使他日有什麼委屈,皇上亦會為妳做主。妳還是聽話去試試嫁裳,明日卯時上花轎。」
「姨婆!」
「唉,別孩子氣了,能被皇上賜婚嫁出去是妳的福氣,許多人求都求不到呢!
我得去瞧瞧妳舅爺他們,這主事公公可是萬萬輸不得的小氣,我若再不拿些銀兩去墊著,只怕以後運豬入宮他要多所刁難。」
「姨婆,舅爺何必這麼辛苦?」
「唉,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些年來,若非是妳舅爺借運豬之便的挾帶對像進來,讓我同別的宮女、太監兜售,賺些蠅頭小利,我只怕早已受不了而自我了斷。」
「姨婆,早些年真是苦了妳。」
「萬般都是命,所以我說妳就別再任性啦,我去去就來,妳舅爺明兒個寅時就得出宮去,我去跟他敘敘舊,妳自個兒想想啊,這樣風風光光的出嫁,可比我這年華老去的困在宮中好吧?」
看著姨婆的矮胖身影消失在長廊的另一端,蒲煙百無聊賴地在房內來回踱步。
唉,姨婆呀姨婆,即便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又如何?那逸心侯是京畿有名的浪蕩子,只怕我也只是從一座圍牢跳進另一座罷了!
瞪了一眼那些堆得像座小山般的珠墜瓔珞,蒲煙不耐煩地將那堆東西全推得灑落一地,然後從廚前走到門外,繞過重重假合茂密的月桃花和紅、白、粉、黃各色繽紛怒放的花叢,來到那一池淺水前,凝神尋找著那方她自幼隨身的魚型紫玉……這魚玉是她出世時,有位高僧在門外靜定不走,她雙親直覺奇怪而前去探問並以禮相待,他才自懷中掏出那方紫玉交給抱著蒲煙的親王。「雁迎紫玉,紫玉依雁。」說完這兩句像偈又不似偈的話語之後,他轉身即走,留下了一頭霧水的親王夫婦。而親王夫婦想這玉既是方外高僧送與蒲煙的,便將紫玉給蒲煙隨身攜帶著。
十七年來,蒲煙也早已習慣紫玉的隨身不離,壓根兒沒留意到紫玉已遺失,是剛才公公執意要她去試婚裳,她下意識地又伸手去摸尋那枚紫玉,像往常般的,想藉它溫潤的光滑觸感,找到令她感到安全感時,才發現--不見了!她大驚失色地翻遍身上所有的袋口和褶縫,卻都找不到紫玉的下落,心裡為之沮喪不已。直到想起下午在池畔還曾拿出來玩賞一番,才急步踱來覓找。但,卻遍尋不著……怎麼辦!娘當初可是千交代萬叮嚀,再三囑咐要我好生收藏這紫玉,說是和我的前程、婚姻大有關連,要我千萬別丟了,誰知我竟如此大意!
越想越生氣,蒲煙重重地跺著腳,往連接御膳房的小徑走去。都是那個人的錯啦!誰叫他沒事要丟石頭來嚇人家,現下人家的紫玉弄丟了,怎麼辦?娘說那魚型紫玉關係著我的婚事,現在掉了,我……在池畔找不到玉珮,蒲煙心煩氣躁地在長廊小徑中東闖西蕩。或許是因著明兒個是端午佳節,也可能是為了明日皇上賜婚,將蒲煙郡主許嫁到侯府之故,整座御花園內竟空無一人。走著走著,她隱約聽得一陣嘈雜……循著那陣熱烈的吆喝聲往前走,蒲煙好奇地探頭進半虛掩的門裡,立時被裡頭熱鬧的景象給吸引住所有的注意力。只見在旱煙袋呼嚕呼嚕響著的同時,三三兩兩太監裝束的男子,和幾位衣衫粗俗的外人,各圍在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缺角碗公前,激動地呼盧喝雉、吆五喝六的甩著骰子;或是守著大大的籠子,緊張地盯著裡頭劍拔弩張的蛐蛐兒,握著銀兩的拳頭不住地揮動吶喊,為自己所下注的蛐蛐兒加油著。
瀰漫滿室令人幾乎睜不開眼的旱煙,在抽吸間發出巨大聲響,掩去了蒲煙的腳步聲。裡頭的人或許是賭興正濃,也可能是無意戒備,以至於蒲煙在煙霧密佈的小等班房中繞了一圈,竟也沒人察覺出有何不妥之處。
被辛辣的煙味熏得幾乎要不能呼吸,她屏住氣息後躡手躡腳地迅速跑了出去。
看到後頭有幾座以漆黑棉布蓋著的東西,她好奇地走了過去揭開一看,原來是個長方型大木箱。
這是幹什麼用的?這麼大的木箱是用來裝什麼東西?連串的疑問突然閃過她腦海。在她找到答案之前,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紊亂的朝這個方向而來,夾雜著一大串令她聞之懊惱不已的話--「趕明兒個蒲煙郡主嫁出去,咱們可就全落了個輕鬆。這皇上聖明,將這拗性於的郡主嫁給那逸心侯,分明就是要教逸心侯去傷腦筋!」
「怎麼說?」
「咦,誰人不知這蒲煙的倔性子像頭騾子似的難纏,但這逸心侯可是風流倜儻、任俠清冷的人。這郡主縱使有再大的脾氣,只怕遇上這逸心侯,可是半點都使不上勁兒哩!夫者,天牢出頭啊!她還能怎麼辦?」
「喲,我說小石頭公公,你這是幫誰說話啊?郡主可是咱們現時的主子哩!」
「哼,等到卯時一過,誰管她是誰。逸心侯文采滿天下,所有女人都巴不得博他青睞,我看這郡主大概不出兩天就要被打進冷宮。畢竟是個叛逆之女,有這侯府夫人可以當,她也該謝天謝地啦!」
「嘖嘖,小石頭公公,怎的皇上要將這郡主嫁給那逸心侯?我看逸心侯風度翩翩、器宇非凡,即便是招他為駙馬都不為過……」
「我聽說是丞相獻策,要拉攏逸心侯,免得他被那些朋黨或是金人所用……」
「咦,已近丑時了,小石頭公公,我看咱們還是叫那送豬肉來的豬肉榮先出宮去,明兒個還有一大推事兒要忙和哩!」
「說得也是,他剛剛輸的那幾把,叫主事公公樂得眉開眼笑,公公今兒個的荷包又進帳不少!」
「嗯,官大學問大,他若不老是輸公公這麼多錢,這豬肉不但沒得送,說不定還要惹出大麻煩!」
隨著嬉笑的談話聲越來越接近,蒲煙緊張得左顧右盼。該死,我淨顧著聽他們談笑,卻疏了早些找個地方躲起來!她兩眼骨碌碌地轉動著,在見到身後的那口大木箱時,頓時發亮,嘴畔溢出一抹慧黠的笑容……杭州城內燈火輝煌,川流不息的車馬轎騾將街道堵塞得水洩不通,一座座爭奇鬥艷的牌坊高樓,像是拚命要將別人比下去般的結滿綵球繡燈,燈火通明的畫樓明窗內,不時傳出如潮浪般前後相激湧合的笑聲,加以在各樓門口賣力吆喝拉客的夥計們,構築出一幅奇特畫面--一曲唱罷,微微向那些大聲鼓掌叫好的酒客們頷首致意,抱著那把別緻特殊苗月琴,黎瑤盈盈地越過成群仰慕她而來的各人,拐進通往她繡樓的一條羊腸小徑。
突然,左前方傳來的喧鬧騷動引起了她的注意,看到幢幢黑影像是在追趕個在前逃竄的黑影。莫不是……莫不是我們已被段氏的爪牙追查到了?!想起這兩天阿舅才提起,有許多操苗地口音的陌生人近日常在酒樓出現,他疑心是段民所派出的殺手已經追到這杭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