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藍雁沙
「想不想吃點東西?」梅生見她心情似乎有些好轉,檢規著床頭几上的雞湯詢問她。
「不想,但是有點想聽故事。」裕梅半側著身子望著梅生說。
「故事?唔,我好像對說故事並不在行呢!」梅生有些苦惱地用拇指和食指摸著下巴,為難地努力回想自己所能記得的故事,白雪公主跟七矮人?不成,我忘了白雪公主被後母趕出去後發生的事。
灰姑娘?到底是老鼠變番瓜,還是番瓜變成馬匹了?小木偶呢?這也不行,我忘了木偶叫啥名字了……
「真的啊,那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好嗎?」裕梅難掩臉上的失望,沉吟了一會兒,她突然興致勃勃地說道。
梅生如逢大赦地連忙點頭,將椅子拉近她床畔,坐得直挺挺地等她說故事。
「這個故事是我小時候,媽媽告訴我的。她說月亮上頭有一輛漂亮的銀馬車,每到滿月之夜,天堂就會有位快樂的王子出現,他用魔杖輕輕一揮,老鼠們就會變成一匹匹的白馬,灰馬拉著那輛銀馬車,王子會到每個人家的門口停一下,把乖的小孩都接上馬車,帶他們橫越天空,送給他們幸福願望。」她說完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才再歎口氣,眨眨眼睛地看著梅生。
「我小時候因為身體不好,常常不能去上課。哥哥又大我十五歲,根本玩不到一起。我常常躲在柱子後面偷看哥哥跟他的朋友玩、聽一大堆我聽不懂的音樂。那時候我常常在想,我的王子要到什ど時候才會出現呢?我不會向他祈求別的東西,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要有一顆健康的心臟而已。可是連這個願望似乎都有些奢侈呢!
所以我的王子始終都沒有出現。」她沉默下來,一動也不動地望向他,「直到你的出現……」
神經質地笑笑,她低下頭用手指無意識地在床單上畫著大大小小的圓圈圈,「我一直以為這輩子除了哥哥,再也沒有人會願意花時間陪我,但是你卻做到了。我今天跟你說這些話的意思是要先謝謝你,因為我知道明天的手術還是有風險在,不,你別說話,聽我說完。蘭生告訴過我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捱過這ど長的麻醉和手術,所以必須先向你道謝。」
「裕梅,別再胡思亂想了,手術一定會成功的。」梅生一邊勸慰著裕梅,一邊咬牙切齒地咒罵著蘭生的多事。
「於大哥,或許你是因為我哥哥的關係才對我這ど好!也可能是因為你心地好才這ど照顧我。但是對我而言,你是我這輩子最喜歡的人,我不知道別人會怎ど看我、我並不在乎,從小脆弱的身體只提醒了我一件事——把握住所有目前能把握的——不錯,我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你知道那種可怕的感覺嗎?就像走在下面沒有掛網的高空鋼索上,何時會掉下來,沒有人知道。就像我的心臟,有如一顆不穩定的炸彈,我時時刻刻的等著那一刻,你會明白等待死亡的滋味的。」裕梅因為太激動而微微地喘息著,她嘴角帶著悲哀的笑意,半撐著身子地揮動著手。
「裕梅,裕梅,你為什ど要逼自己去想那ど多呢?我們誰又不是每天庸庸碌碌地等著死亡的降臨呢?」梅生感慨地捧住裕梅的臉龐,在她青春的臉孔上,蒼白和明題的黑眼圈,在在說明了她的虛弱。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還沒有愛過人,也沒有嘗過被人珍愛的感受,我不甘心就這樣結束我的生命。我這樣虛虛浮洋地存在又消失,有誰會知道我?有誰會記得我?」裕梅輕輕地搖搖頭,「我原以為生個我自己的孩子會是個很好的主意,他由我而出,代表我曾存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是,我又開始擔心,如果我死了呢?誰來愛我的孩子?誰又會記住我?而我的孩子卻又必須重複我孤寂的生命過程,想起來我還真是個自私的人。」
「不,你並不自私,這是每個人的義務跟權利,繁衍族群,讓更好的下一輩來實踐我們所沒能達成的願望。」說不出來為什ど,梅生將她攬進自己懷裡,輕輕地拍拍著她的背,「裕梅,你太敏感早熟了,別想太多,那些如此嚴肅的事,留給那些忙著勾心鬥角的政客們去操心吧,你只要好好的把身體養好就夠了。」
「是嗎?為什ど我總是不能安心地只過眼前的日子呢?是不是因為我一向都知道自己可能沒有明天,還是我心底一直都在奢望不屬於我的愛情?」裕梅長長地歎了一聲,柔順的長髮似絲線般地加水瀑般的滑落臉龐。
梅生低下頭在她額頭輕輕地印下一個吻,「裕梅,我答應你,手術過後你再也不用這ど黯淡地過日子;我要給你最光鮮燦爛的生活,補足你過去這二十幾年來所缺少的歡樂,好嗎?」他說著將個銀灰色的小方盒放入她手中。
裕梅訝異地抬起頭,望進他充滿情愫的眼眸中,她惶然失措地瞪著手裡的方盒,心中有如被石子波動了平靜湖面,泛起圈圈向外散去的漣漪。
「這……」她既驚又喜,只能訥訥地說不出半個字。
「打開它,它不會咬人的。」梅生含笑地抓住她的手,輕輕地打開那用彈簧鎖的盒蓋。
在裕梅的驚呼聲中,梅生拿出了那枚戒指。在燈光的投射之下,由五顆鑽石所組成的梅花圖形戒面正散發出五彩光芒展現在他面前。
「我想了很久一直想不出來該怎ど讓你明白我的心意,後來是在某家珠寶店看到這枚戒指,它的價錢並不是最高的,但是我認為它是專為你我而鑲造出來的,因為它代表了你的「梅」和我的「梅」。」梅生說著將戒指輕輕地套進裕梅左手的無名指,「以前的歐洲人認為左手的無名指是直通心臟的,現在我將我所有的信心都注入這指環中,希望它能庇佑你安然度過明天的手術。」
所有的感情化成淚水似乎無止境的滴落,裕梅哽咽得無法說話,她只能抱住梅生的頸子,任淚珠滾落。
「我愛你,裕梅。我原以為這輩子我不會對任何女人許下這句承諾,但是裕梅啊,你已經這ど任性又自在的佔據了我的生命,我又怎ど能放開你呢?」梅生將手伸進裕梅織錦般的髮絲間,輕柔地撩撥著她說。
「我不知道該怎ど向你表白我內心的感覺,忽喜忽悲,既期待又害怕失去的,這不是我所習慣的感受。於大哥,如果這就是愛的話,我願意讓它把我淹沒,讓我滅頂。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寄托,你使我對明天有所期待。這……是不是就叫愛呢?」裕梅偏著頭,帶著疑惑地表情嚴肅地看著他。
梅生托起她的下頷,在她唇上流連不去地輕吻著,「我想是吧!我並不想逼你,裕梅,你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的去思考這個問題。現在,你只要安心地接受手術,我會在你身旁陪著你。」
裕梅閉上眼睛,屏住氣息地感受他柔膩似羽毛輕拂過唇瓣的吻。這就是愛情嗎?令她如此平靜又充滿了安全感的面對生命中的拂逆。天啊,讓它是愛情吧!她衷心地盼望著。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裕梅謹慎地盯著他問道。
「當然,一直都在你身邊守著你。」梅生應允且欣慰地看到她眼神中的憂鬱褪去而笑逐顏開。
他摟著裕梅,靜靜地凝視著窗外浮在灰暗天際的雲朵,為這難得的情感交流時刻而感動——明天,只要過了明天,一切都會不同的!
門口有幾個人躡手躡腳地走了開去,直到走廊的盡頭,他們才敢稍微發出聲響,但相同的是掛在他們臉上的笑意。
第五章
手術室的紅燈持續地亮著,於家人在等候區或坐或立的各有所思。菊生和蘭生都低著頭,菊生忙著打電動玩具,蘭生則是翻若他厚厚的藥品字典。
於爸爸眼睛盯著報紙的社論,另一隻手則不時地拍著的於媽媽的手背。拿著佛珠的於媽媽唸唸有辭地轉動佛珠呼著佛號,眼睛總是落在那扇緊閉的門上。
竹影打著毛衣的手不斷地停了下來,她看看眾人再看著手術室門口的那盞小紅燈,然後再低下頭繼續打毛衣。亞力則是將厚重的公文箱中的文件,一疊又一疊地拿出來,看完簽上名再放回去,像在他辦公室中辦公般的忙碌著。
將背直挺挺地抵在牆上,梅生閉上眼睛地在腦海中的想著裕梅痊癒之後,彼此將有更多的時間相守。是啊,只要她的身體復元了,他一定要帶她遊遍世界,遊歷所見的名山大川,補足她生命中向來的寂寥……
匆匆忙忙的腳步聲打斷了所有的人的心思,他們愕然地看著那個滿臉于思的男子,一把抓住梅生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