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藍雁沙
「至於雪梨附近的其它觀光區我們以後有時間再去,今天我……」在有欄杆圍著的懸崖邊,琰立說著轉身向她解釋行程,沒有防備的雁菱一古腦兒地撞進他懷裡。
「妳還好吧?我看妳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
「是嗎?」雁菱任憑他摟著自己的肩,站在欄杆旁吹著強勁的山風。「跟我談談你自己好嗎?琰立,畢竟我們聊來聊去都是在聊我自己,我也想知道一些你的事。」
「妳想知道些什麼呢?」
全部。雁菱在心底無聲地吶喊著,但她只是淺淺地笑一笑。「那就要看你的誠意囉,你認為我能夠知道你幾分呢?」
雁菱啊雁菱,我不是不明白妳的情意,只是我比你年長,在在都必須比妳多考慮一些。事實上我多希望我還是個年少輕狂的年輕人,那麼我就可以毫無顧忌的放開一切,讓自己為妳瘋狂的情愫狠狠地、濃烈地燃燒起來。
「我小時候就跟著爸媽移民到澳洲來,琇芸是在這裡出生的。到這裡之後的生活並不如他們原先預期的那般如意,所以沒多久他們就離婚了,我父親回台灣另娶新太太移民到美國,我母親則隻身到歐洲去念她當初因為結婚而放棄的博士學位。至於我跟琇芸,由他們按時寄生活費僱請保母照顧我們長大。」琰立淡然地說著。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但每次一想到這件事,心中還是有忍不住的辛酸。
「你會怨恨他們嗎?」雁菱一聽,心中有感而發。
「恨?怎麼恨呢?恨他們把我連根拔起移植到陌生的國家又棄我於不顧?還是要怨恨他們根本不該把我生下來?不,我並不怨恨他們,只是覺得遺憾,如果我有了孩子,我絕不會再讓他們重蹈覆轍地過我以前所過的日子。」琰立雙手抱在胸前,眺視著遠處的山巒徐徐地說。
「然後呢?」雁菱像海棉般的想盡量知道他的事。
「妳還想知道些什麼?我們快過去搭觀光鐵路,因為剛才在路上我看到好幾團的日本觀光客跟不少的旅行團,我們得先去排隊。」
「我……我想知道你長大以後的事。」在被琰立推到排隊的隊伍中,雁菱考慮了很久才開口。往售票窗口擠過去的琰立在人群中是那麼的顯眼,高佻的體型使他即使身處洋人陣中,仍是神態自若地令人印象深刻。
彷彿感應到她的凝視似的,琰立回過頭來朝她揮揮手,要她跟隨著前頭不斷移動的隊伍向前走,買到票之後他又花了好些力氣才又擠回她身畔。
「這裡幾乎天天都是這麼的水洩不通。」琰立護著雁菱不至於被那些橫衝直撞的小孩撞倒之後,喘著氣笑道:「我小時候也跟這些小男孩一樣,頑皮又活潑。事實上移民的生活並不是像一些媒體所渲染的那麼多彩多姿,移民的新家庭要打入這裡的社交圈並不容易,我也是花了一段時間才克服種族認同的問題,至於琇芸倒比較沒這方面的困擾,因為她是在這裡出生,這是她唯一的祖國。」
「長大後我曾想過回台灣發展,但沒多久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在台灣我甚至連個親人都沒有,朋友也都早已淡忘了,與其回去重頭開始,倒不如在這裡好好運用我的人脈資源。」
「那你的女朋友呢?」雁菱垂下視線直盯著地面。天啊,希望他不要告訴我,他比較喜歡澳洲的女孩子,否則我的心必然碎成千千萬萬片的,因為,即使他如此說,我仍沒辦法將自己從對他的迷戀中抽身啊!
乾笑了幾聲,琰立催促著雁菱和他一起坐進那個長條型簡陋的車廂。車廂只是簡單的一排排椅子,前頭有扶手,一側有鐵鏈,頭頂上則是透明的塑料罩子。
「我談過幾次戀愛,但總是無疾而終。」坐進車子裡,琰立很自然地伸手圈住她的肩,在人聲及機器怒吼聲中,雁菱卻完全聽不到外來的聲響,耳邊只聽得見琰立的心跳和自己似乎也愈來愈急促的心跳聲。
車子開始滑行,它是由鋼索吊著,以極快的速度向下方滑去,近乎直角的角度,使車內的乘客幾乎要騰飛了起來,一時之間尖叫聲不斷。尤其是車子在通過由兩片巖壁之間打通的一道小孔道時,雁菱看了忍不住手心冒冷汗。
「別怕,馬上就過去了。」琰立說著用力圈住她。
「我知道,可是我還是忍不代的害怕。」雁菱說著更挨近他,不僅感受到他的體熱,也更令她感到安心。
車子下滑的速度愈來愈快了,整車的人都發出驚叫聲,雁菱可以由自己飄起的頭髮及圍巾感受到加速度的快感。她抬起頭望進琰立的眼中,嘴角浮現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很刺激的感覺,就好像失去控制一樣。」她分不出究竟是因為這車的關係,還是因為身旁的人,令她有股想要掙脫一切,不顧任何代價的放縱自己。
「妳喜歡?」琰立看著她迷離的眼睛,沙啞的嗓子在彼此私密的空間中更顯親暱。
「嗯,琰立,我想要脫軌一次。從小到大我一直在軌道之內生活,現在我想要嘗試我所不知道的事,脫離我以前的生活方式,像個成熟的女人一樣的生活。」雁菱帶著怪異的笑容,既堅決又嬌羞地告訴他。
「脫軌?這種話由妳這樣的小女孩口中說出來倒是令人感到意外。」琰立喃喃地說著,凝視著面前的風景。車身已近垂直地吊掛在巖壁上,看過去儘是蓊蓊綠綠的樹林和奇形怪狀的岩石所構成驚險又偉大的自然傑作。
「為什麼?難道我就必須一輩子生活在固定的圈圈之內?」車子靜止了約莫一分鐘,馬上又以極快的速度向下俯衝,這自然又引起不少尖叫。很快的,車子靠站了。
原來這裡的車站可以接到許多的休憩地,所以很多人都在此下車,相對的也有不少是要搭回頭車的旅客。
琰立示意雁菱留在車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轉向身旁仍等著他回話的雁菱。
「我不是那個意思,對於妳想轉換生活方式的企圖我很瞭解,只是妳所說的『脫軌』……妳明白妳自己所說的意思嗎?」他看著車子又緩緩移動,只是這回是被鋼索由後尾拖吊,因此沒有剛才的刺激,但那種倒懸在半空中的滋味著實也不好受。
「我很明白自己所說的話。琰立,我很明白什麼事都要有代價;我想當個大人就必須如同一個大人一般的對自己所做的任何事負責。以前或許我還小,所以不足以讓你們所有人把我當個成熟的大人看待。但從現在起,我希望你們能改變看我的目光,別再把我當作一個小妹妹了。」雁菱視而不見地盯著面前不斷移動的風景,車子愈拉愈高,眼界望去也愈來愈遼闊。
「嗯,那可不可以請妳告訴我,當個大人後妳最想做的是什麼事?」琰立深感興趣地揚揚眉,對這個小女孩的「獨立宣言」感到好奇。
淡淡地露齒一笑,雁菱聳聳肩的朝他眨眨眼。「我要盡我所能的去愛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你,琰立。」
像是遭到電殛般,琰立只覺得她的話就像是通電般地將自己從中剖為兩半。一半的田琰立為她的告白而沾沾自喜,但另一半屬於理智的那個田琰立則是不贊同地極想拔腿就跑,希望藉此能澆息她這一時的迷戀和依賴。
雁菱坐立不安地觀察著他臉上變幻不定的表情,老天爺啊,是不是我太突兀了?
還是他正苦苦地思索著回拒我的言詞?
就像是等了有一世紀之久,終於他長長地吐出口氣。
「雁菱,妳還是沒有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妳並不如妳自己所想像那般的『愛』
我,妳……呃……我要說的是,妳只是習慣於依賴我,再加上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我是妳唯一認識的人,所以……」琰立想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的推論。雖然有些傷人,但總比讓她抱持著錯誤的想法的好。
「不,琰立,我完全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不待他說完,雁菱立即打斷了他。
「從在中正機場見到你開始,我就沒法子不去注意到你的存在,一直到來澳洲,我更不能將你自我腦海中驅離一小時,甚至一分鐘、一秒鐘,難道我的心會欺騙我自己嗎?」
「雁菱……」琰立為她的說法感動,但存在彼此之間的不只是年齡的差距,還有生長的風俗習慣及環境所帶來的影響,在在都令他不得不更加地深思熟慮。
「琰立,難道……難道你討厭我?」雁菱拚命的逼自己展露出一個笑容一笑置之,但發抖的下唇和破碎得幾乎連貫不起來的聲音卻洩漏出她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