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藍雁沙
「老朽在江南開了幾家當鋪,看多了被賭場搾光了而到鋪子來求現的眾生,故收了鋪子。到此渡口,每日只渡一人,希望能為這世間多救一人,多留一吋淨土。」
面對渡船老人的清高,個性豪逸的世民忍不住一擊手掌。「好,船家,難得你這份匡正天下的善心,哪天本王助父王奪取天下後,必頒老丈金牌,准老丈在京城橫行無阻,以報老丈今日解難之恩。」
「好說,壯士,他是事成之後,可別忘了今日允諾,老朽必會親至皇宮討賞。」
及至李淵建國後,老翁果然親自到秦王府找李世民,謝辭了豐盛的封賞,他只訂了塊小小的地,蓋了座客棧,名就叫張家渡。
有了秦王且後來即帝位的李世民的封賜,自此張家渡在京城裡聲名大噪,王公貴族時興沒事就去泡盅茶,叫幾個小點,弄一、兩壺酒,大夥兒閒磕牙。即便是平民百姓,也都會吆喝吆喝,到張家渡消磨消磨時間。
自有當今皇上背書,張家渡便是鎮日通宵人潮洶湧,燈紅酒綠,在靜謐的皇城中,形成一方異幻之境。
為祝賀玥妍公主的婚事,長安城裡裡外外都籠罩在一片歡欣鼓舞、絃歌不輟的昇平景象。平時就已是歌囂不歇的張家渡,此時更是熱鬧得如建醮酬神拜拜似的萬頭鑽動。堂倌及跑堂的小二們,忙得恨不得在腳下穿上哪吒三太子的風火輪,陀螺般地穿梭在眾多賓客間。
當張虎率著那班狐群狗黨們抵達張家渡之際,在辨認出張虎潛越身份而使用的緋紅色轎子時,堂倌們莫不提心吊膽,只怕這爺兒們又不知要鬧出些什麼禍事了。
「掌櫃的,咱們張公子要找個清靜些的廂房,你快去預備預備,莫要怠慢了我們皇上的新嬌客。」說是狐假虎威,抑或是狗仗人勢,那幾個仰仗張虎鼻息的落魄書生,個個大搖大擺地晃進張家渡,吆喝著苦思不出對策的堂倌們。
「這……實不相瞞,今兒個小店生意特別好,所有的廂房都已經被貴客租用光了。若張公子不嫌棄,臨窗那張桌子倒也十分幽靜。」陪著笑臉,掌櫃的由櫃檯後頭踱了出來,語氣雖相當平緩,但話中卻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但那班豹狼虎豹般的走狗們,卻不理會他的解釋。
「你好大的膽子,不去探聽看看我們張公子是何許人也,普天之下,除了即將成為駙馬爺的張公子,還有誰配稱貴客?」說著說著那兩個為首的走狗們,已經動手去揪起一桌桌正談笑飲酒共娛的客人們。「你,你,還有你,看到張公子大駕光臨了,還不趕緊起來讓座!」
大手一揮即將那些桌面上的酒菜杯盤全掃落至地,那個滿臉瘢痕的書生,已經捲起他寬大的袖籠,諂媚至極地連連擦著板凳,而後涎著笑臉地迎向張虎。
「公子,這椅子學生為你擦乾淨了。」
但張虎卻自鼻孔間噴出幾聲冷笑,他以扇子支開那名巴不得低下頭親吻他腳趾頭的投機分子,歪歪斜斜地往那間最大也最幽雅的廂房走去。推卻那些試圖攔阻他的小二,張虎睜著他的倒三角斜吊小綠豆眼兒,陰沉沉地盯著那個仍怡然自得地喝著酒的高壯異族男人。
但看他目光炯炯,天庭飽滿高聳,髮色不是如平常人般墨黑,而是如駱駝毛色般淺麻褐,濃密的粗眉下,竟是雙深紫色的眸子。
由於此時期早已有大量胡族,來自西域、高昌、龜茲諸國,間接也受波斯影響。長安居民對異色毛髮膚態的他族之人,早已見怪不怪。更何況是隨父在朝混日子的張虎,只是這廝向來厚顏無恥,且目視甚高,對他族來使倔傲無禮,且私吞貢貨,諸族使節因他父親之勢,只得忍氣吞聲,未料這狐假虎威的紈待子弟卻總為之沾沾自喜。
在沒有人可以規勸他的情況下,張虎也就越來越無法無天。
「看到本公子在此,你這野邦胡蠻子,還不趕快給我滾!」伸腳踢翻了那男子眼跟前的杯壺,張虎橫行霸道的逼近他。
冷眼掃向已激憤得準備一躍而起地教訓這獐頭鼠目的傢伙,康旅棋微微揚起左眉,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位兄台,此酒樓乃是公眾往來之所,小弟已經先到飲酒作樂,實在不願就此掃興地結束。方才店家也為兄台預備了桌子,兄台何必非就小弟這張桌子不可呢?」
「我呸!本少爺就非要這張桌子不可!你這邊韁野境來朝見我們皇上的蠻族,何有資格跟本少爺稱兄道弟!」
「兄台,小弟雖遠自疆境而來,但亦為大唐子民。兄台何必傷人至此?」使著眼色要部屬們稍安勿躁,旅棋還是平心靜氣的回答,但他捏在手心裡的杯子,卻因為他暗運內力,而碎成了無數米粒般大小的磁粉。
「兄台,兄台!本少爺警告你,這是本少爺最喜歡的廂房,如你硬是不讓,休怪本少爺下手無情。」
「康某到京城是蒙皇上詔見,兄台……」
「哼,皇上詔見,你可知道我是何許人?連皇上都要敬重我一家三分。俗話說入境問俗,強龍不壓地頭蛇。若在這京畿裡,除了我張虎,還有誰可以呼風喚雨?」粗魯地踢翻不少桌椅,打紅了眼的張虎,轉身朝那些看好戲的跟班們大吼。「你們還杵在那裡幹嘛?給我打!打死這些鬼蠻子!」
一聽到他那些不入流且侮辱人至極的話,康旅棋發出聲撼動屋宇般的號叫,而後如旱地拔蔥似的往上一躍而起,身形還未完全立穩地面,他已經連出聲拳,扎扎實實的擊撞在形干體枯的張虎臉面和身體上頭。
「使不得啊,爺兒們,這張家渡可是當今聖上御令勒建的,爺兒們……」焦急得在一旁呱呱叫,那些堂倌跟小二們的勸阻聲,恰巧跟張虎那班狐群狗黨們的吆喝吶喊助陣形成兩大不同的陣營。
瞬時間桌椅杯筷齊飛,為了避免遭受池魚之殃,其餘的酒客都遠遠地躲到大門外,只敢隔個大老遠,對著裡頭的刀光劍影和哀號不止的慘叫聲指指點點。
雖然有著老父為其聘請各地武術高手授業,但一則因耽溺聲色犬馬,早已掏空身子;再者那些所謂的「高手」大也不脫擅於吹拍逢迎之輩,不是自己本身即三腳貓,就是不敢太真使力,以免誤傷這位張丞相的寶貝兒子。
所以,即使是號稱江湖四大門派都懂的張虎,比劃起來還是只有那幾招看家本領。起初的一招半式還滿像一回事,但幾個陣仗下來,他自己便破綻連連,露出了窮厄的窘態。
再反觀另一方,不僅是人高馬大,他移動起身軀,更是輕巧如燕,靈敏似貓。只見他一舉手投足間,在在顯現出有股難掩的貴氣,而連連出招後,三兩下即將張虎逼到牆角,令他不得不扔棄手中握著閃爍黑亮毒劑的匕首。
「你……你想幹什麼?本少爺明天天一亮就是大唐皇室的駙馬爺,你……你……」被康旅棋眼底泛出的寒意嚇得渾身打哆嗦,張虎大著舌頭地連聲叫道。
似乎想到了什麼好主意,康旅棋只是冷冷地轉過身,以眼色命令他的隨從跟他一道兒離去,但他沒有料到,這張虎竟是如此卑鄙之人拾起那把精鋼悴煉出來的匕首,張虎立即往前衝去,看樣子他非刺中康旅棋的背正中心不可,眾人皆倒抽一口氣,不由自主地發出尖叫聲。
但他們預期中的事並沒有發生,不知是否因天道循環,終歸有報。又可能是張虎踩到什麼東西,或是自個兒沒站穩;總之,腳下一滑後,這位向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張少爺,狼狽地滾得滿地爬,乒乒乓乓吵得令人幾乎要掩耳避之時,突然傳來了殺豬般的嚎叫。
眾人趕忙趨上前去,只見張虎手裡的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他脖下,有些暗紅色的血,已經泉湧般地冒了出來。
「痛、痛啊!來人,快……快給本少爺找大夫來!快啊!」搖著手拒絕讓其它人碰觸到他以另只手護著的下體,豆粒大的冷汗不停地自他額頭滾落。已經蒼白得知蠟紙的五官扭曲,變形得似被許多蟻蝗鑽噬般哀號連連。
「這……這……張少爺,你好歹也把手讓讓,讓小的們幫你看看傷勢……這一時半刻的,到哪兒去找大夫哪!」堂倌們急得團團轉,但卻也個個沒了主張。
「我……這是我的子孫命根子,你……你們快找個大夫來救本少爺。快,快去啊!」推踢著身旁的人,張虎臉上青筋暴浮,嘶啞的嗓子被他的激動壓抑得變尖細了。
在眾人忙的雞飛狗跳,都還莫衷一是的情況下,現場就只有張虎還在雞貓子哭叫哭叫地窮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