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藍雁沙
「大伯,我是可憐我這孩兒,這一生注定是沒有爹爹的孤苦子……」揩乾眼眶的淚水,紫嫣寂寥地盯著自己的手指,展露一抹不太自在的笑靨。
「小姐,這孩子是我鐵心山莊的繼承人,何等尊貴嬌貴,全鐵心山莊上上下下,誰人不會將這小主人捧在心頭上疼惜?妳就別再多慮了,早日返回鐵心山莊待產,妳已是寒谷之妻室,這鐵心山莊即是妳的歸宿。」
「大伯,只怕寒谷並未將我視若他的妻啊!」
「歎,妳都已懷有他的骨肉,他如何能棄妳於不顧?還是不要想太多了,早些安歇吧!」轉身走出門外,齊泰展開他的密室傳音大法,表面不動聲色地和紫嫣會談。
「是了,大伯,你也早些歇息。」輕輕地回答他之後,紫嫣幽幽地歎息著,坐在桌前怔怔地瞪著不斷垂落蠟淚的燭光發呆。
伸手撫摸著尚未隆起的小腹,紫嫣的思緒飄回了遙還的兩年前。仲夏午後,鐵心山莊內內外外洋溢著一股歡欣的氣氛。平日不輕易打開的山莊大門,此時已被刷洗得光鮮亮眼,迎接著絡繹不絕的各路人馬還有賓客們。
為了祝賀鐵心山莊莊主齊鐵生的六十大壽,黑白兩道的英雄梟雄們,全都很有默契的在走進鐵心山莊後,放下恩怨情仇,大夥兒歡歡喜喜的來為齊莊主祝壽。
在這些盈門賀客中,最引人側目的莫過於人稱天下第一醫神,或者被封以醫怪的木俯垠,還有他總是一身素白的女兒木紫嫣。
總是半清醒半狂癲的木俯垠,雖有絕妙的醫術,但那老頑童似的行徑和驚世駭俗的狂野作風,使得一般人在驚讚他的絕技之餘,對他的言行舉止,還是側目居多。
至於他盈盈如朵盛夏出水芙蓉般的女兒木紫嫣,更是江湖中人口耳相傳艷羨已久的雪肌儷人。平素只是默默隨侍老父身畔的木紫嫣,清麗冷艷,娉婷裊裊,光是佇立在那裡,就足以醉倒所有的人。更何況她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出口成章的足以和仕子們論經賦詩,毫不遜色。
這樣個活色生香的嬌俏女娃兒,一直以來就是各路人馬覬覦的對象,自她尚是雙髻垂鬢的幼娃兒時候起,就已有多得數不清的達官顯貴,或是武林世家上門求親,世人莫不以與這位冰雪聰明的天仙美女聯姻為榮。
但武林中人也莫不議論紛紛:怎的這位清麗的女娃兒,總是緊繃著張削瘦的小臉蛋,任誰也沒見過她展露過丁點兒的笑意。
及至木紫嫣逐漸長大,出落得越發秀麗標緻,登門求親的人越來越多,常常可見戶限為穿的情景發生。但無論對方是官大遮半天的皇親國戚,或是武林中的盟主之尊,木俯垠一概不假顏色地一口回絕「我木俯垠的女兒,甫落地即與那鐵心山莊的少莊主立有婚約,無論你們是何方來路,我家女兒是決計不會嫁與你們任何人家,你們各自請回吧!」喝得醉醺醺的,那木俯垠瞇著他昏花老眼,壓根兒瞧也不瞧那些堆滿他面前的金銀珠寶,絞羅綢緞,門外駪嘶鳴著的駿駒駉馬。
倘若這木紫嫣所許婚約之人,只是一般尋常富貴之家或武林同道,那些登門求親的媒的冰人,末妳會就此罷手。但一則以此鐵心山莊威名於外,再者既是人家自幼即許有約婚,其它艷羨至極的各方人馬,在此情況之下,也只有各自摸摸鼻子,打消這個念頭了。
畢竟虎父無犬子,那齊老莊主仁德蓋天,武林中人莫不敬重三分,而他的獨子齊寒谷更是英雄出少年,甫及弱冠,即已因協助朝廷捉拿盜匪有功,受皇上連番拔擢,轉眼已官至六品,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是他尚未及而立之年,便受賜尚方寶劍,代君巡狩於天下,有著先斬後奏的特權。
如此青出於藍更勝於藍的一位青年才俊,配上嬌滴滴且才情出眾的木紫嫣,即便是最會挑毛病的碎嘴之人,亦不得不承認是樁美姻良緣,才子佳人龍鳳之盟。
那木俯垠之所以攜女到鐵心山莊盤桓數旬之久,除了是為齊鐵生賀壽之外,最重要的即是在齊鐵生壽誕之日,為紫嫣與寒谷這對小鴛鴦完婚。
雖時值溽暑,但依山勢盤旋而上的鐵心山莊,卻是蔭涼湫溢,渺渺若現於群山鏢遠的山嵐之間。陪著老父在山莊內曲折的小徑間疾行,木紫嫣襯著父親的愁容,一句話兒也不敢多言,只是提著那些藥劑,沉默地走著路。
除了蟬聲和許多不知名蟲子此起彼落地奏起合嗚之外,一路行來全都寂靜無聲,即使是偶爾擦身而過的侍僕婢女們,也都是匆忙走避,個個低頭疾行,整個山莊內瀰漫著一股緊繃的氣氛。
來到距主屋有一段距離的一棟小屋前,木俯垠伸手扣了扣門上以生鐵鑄成的門環,沉重的篤篤聲,在夏日午後聽起來有種肅穆之感。
門呀咿一聲地被往內拉開,從幽暗的房間內,迎面傳來撲鼻的濃重藥味。見到木俯垠父女,那個雖已有一番年歲,但仍矯健俐落的中年婦人,立即端起那盆充滿惡臭的污水,低垂著頭地走出去。
在門口與她相遇之際,紫嫣屈膝地朝她打了個揖問安,她卻一如往常般的側身避了開去,如同每回紫嫣到鐵心山莊時的情況一樣。
尾隨老父走進屋內,紫嫣不由得回頭猛瞧著那位健美婦人的背影。她應該就是雨矜嬸母吧!望著她瘦削卻挺得很直的背脊,紫嫣不禁回想著這些年來所聽聞到的流言傳說。
據說這雨矜嬸母是齊鐵生正室王夫人的陪嫁丫鬟,王夫人嫁到齊家三年多,一直未有身孕,反倒是這陪嫁丫鬟珠胎暗結,懷了齊鐵生的骨肉。
雖然肚子逐漸隆起,但這雨矜並未如一般下人們所預料的母以子為貴,被封為側室,或直接取代了王氏小姐的夫人地位。在鐵紀如山的齊鐵生沒有表示之下,這雨矜仍只是一名婢僕,跟其它人一樣做著粗重的活兒。甚至不只是她,連她所生下的壯丁,亦是個跟其它下人們一塊兒吃飯練功的雜役,全然沒有身為齊鐵生嫡子的特殊待遇。
自幼至今,每回隨老父到鐵心山莊寄居,紫嫣都是以對嬸母之禮向她問安,但她也總是沉默地笑著避了開去。似乎相當安於她身為侍婢的職分,靜默的做著份內事。
走進被重重帳幔遮掩得幽暗森涼的房間,在眼睛已能辨識屋內大致情形之後,提起湯藥罐,紫嫣緩緩地來到床前,同那個斜躺在床頭的清瘦老人打個揖問安。
「是紫嫣嗎?」垂掛且充滿藥味的帳子,將他的臉遮掩住了一大半,但那充滿冷峻權威的聲音,卻仍是一如往常的宏亮。
「是,公公,是紫嫣在此,公公今日可感到舒適些了?」將藥罐裹的湯藥倒入碗裡,紫嫣必恭必敬地將之端到他面前。
「唉,妳真是越來越酷似妳娘親了……想當年我初初識得孟荑之時,她也是在妳這般年紀……」
陷入了自已的回憶之中,齊鐵生臉上難得地出現了少有的和藹光彩。
「公公識得我娘?」對這自已從未聽聞過的消息,紫嫣大惑不解地轉向背著雙手,傲然地佇立窗畔的父親。「當然,妳可知十五年前的冬天,妳就在鐵心山莊外出世?」
「我知道,那是爹娘行醫途經此處,遇雪暴而動了胎氣,所以生下紫嫣。」
「嗯,妳知不知道何以我和妳爹會將妳許聘給寒谷那孩子?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直以為妳爹早已將那些恩怨全都拋到腦後啦,沒想到他竟仍是記恨在心……」強撐起虛弱的身子,齊鐵生指著默然不語的木俯垠,吃力地一字一句說道。「世事如浮雲蒼狗,無法盡如人意呵!」
「誰說我記恨來著?依你和孟荑的主意,我答應讓紫嫣嫁入你鐵心山莊,你說我還不夠寬宏大量?」憤怒得如頭被激怒的公牛般不停地山鼻孔中噴著氣,木俯垠不停地來回踱步地嚷著。
重重地歎幾口氣,齊鐵生露出個你知我知的笑容。「木俯垠,你我二人自幼即親若手足,同拜陰山癲怪為師,那癲怪生性多疑善變,我們師兄弟可說是吃盡苦頭,才得以全身而退,藝成下山。這同甘共苦的情分,我齊鐵生從未有一日敢稍忘,即便是孟荑「夠了,不要再說下去了!妳以為妳夠清高,能兄友弟恭是嗎?錯了,你可知我這前半生幾已被你和孟荑所毀!你們明明已暗許終身,為何又要令孟荑答應與我成親?這些年來一想到這件事我就滿肚子晦氣,難道我木俯垠會聘娶不到妻室,偏偏要去奪人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