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蘭京
「對不起,剛才我……實在大失態了。」冰雅困窘地吸吸阻塞的小鼻子。「我覺得……好像凡事只要和百禎牽連上關係的,都會令我變得很奇怪。」
「你其實內心很高興百禎上門提親,是嗎?」他的呢喃冷如冰鋒。
「很不知羞恥吧。」她強撐笑容,仍忍不住掉下淚珠。「表哥,我發覺我愈來愈可怕。很多……我明知不該有的感覺與心思,都會不受控制地一個個跳出來。我的確在為百禎提親的事高興,可我不該高興的。這實在……太輕涪太不要臉了,我一點也不想變成這樣。但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完全沒法控制……」偽裝的堅強頓時崩解,迫出壓抑的啜泣。
他健臂一展,將冰雅輕柔地緊擁入懷,讓她埋首在他胸膛內盡情哭泣。他這才發覺她是如此嬌小,如此柔弱。冷悍的防衛之下,包裹的是這般脆弱的女兒心。而令她防禦能力失常、方寸大亂的人,不是他……「表哥,我是不是很壞?」
怯懦的呻吟細得幾乎被顫抖粉碎。
「我該怎麼辦?」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襟,貼在他心口上含糊低語。「我怎麼會變成這樣,連我都快不認得自己了……」他視而不見地冷臉朝外斜陽,晶透的眼瞳猶如琉璃珠一般地清澈、優美、孤冷。
他絮摟著身前不及他肩頭高的小人兒,卻也明白這份擁抱,再也挽留不住已經失去的明月冰心。
「就照之前所說的,嫁給你天魁師父吧。」
冰雅寂然停住哭泣,彷彿被凍住了靈魂。
「難道你還在期待我做出別的建議?」他溫柔輕吟。
她不敢回應,生怕洩漏心底可憐且無恥的秘密。
「你自己決定,我也不想勉強你。」
剎那間,與百禎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澎湃地湧上心頭。他今她癡、令她苦、令她悲、令她喜。所有人都保護她、疼惜她,唯獨百禎,不斷地丟給她危機與挑戰,將她拋入混亂中,毫不憐憫,激起她不知名的潛力與奮戰本能。他是如此地不同,如此地……「月兒,人不癡狂枉少年。但人生年少有幾時,你又能再癡狂多少時日?」
是啊,以後她大可稱這段荒唐境遇是因著年少無知,往後的日子卻是一段漫長的現實,更何況,百禎也不曾否認他對她的心態——一時興起的有趣玩意兒。
「可是表哥,我已經……不乾淨了……」空洞的啞嗓有著無垠的絕望。
「不要緊,一切都還來得及。」他輕柔捧起落寞的嬌顏。「你有無與倫比的魔力,只要你願意,沒有一個男人會不愛你。」
她無助地眨巴淒涼淚眼。「但我不想欺騙師父。」
「就算你的人、你的心全給了別人,天魁他也不會在乎,一樣疼你如昔。」
「為什麼?」
即使他視力衰殘,仍可感受到她靈魂深處蕩漾的瀲灩波光,懾人心魂。
「表哥?」她茫然回視著他恍惚的俊秀容顏。「阿瑪收下百禎聘禮的事又該怎麼辦?」
他欣然淺笑。「我自有辦法要他退回去。」
可惜,百禎比他更早一步出擊。
「聽說冰雅從小就和哥哥姐姐們處不好,真有此事?」某日,百禎在冰雅府中如此與她五哥閒聊著。
「沒有的事,只是大家不太瞭解冰雅的古怪性子而已。」五哥熱切地替自個兒ど妹圓常「你若見到冰雅,很可能一不小心就給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嚇到.其實呀,那都只是虛張聲勢。」
「喔?」百禎擺出興味益然的神態,趁著對方搞不清狀況的傻勁兒順勢扮演一個對冰雅無所認識的提親者。
「這方面你可問對人了。所有兄弟姐妹中,我算是和冰雅走得最近的一個,她的一切我再明白不過。她一點也不像她表面裝的那副刺蝟相,只是怕有人看穿了她的底,會傷害她。」
「看穿她的底?」
「是啊,因為她很瞻孝很孤單的。」想來就心疼。
「我從不知道她會是個膽小的人。」百禎微愕地笑著。「聽說有回她過宮探慰是貴妃病情時,遭太子調戲,結果當場將他推入池子裡。」
東宮太子當然氣得七葷八素,卻又不敢聲張,怕事情傳到目前正親征西北的皇上耳裡,免不了又是一頓教訓。
「表面上看,冰雅確實很有膽、有骨氣,卻沒人知道她那次回來後一個人躲在房裡哭了多久。」要不是她五嫂苦苦哀求好幾天,她恐怕打算把自己活活餓死在房裡,以懲罰自己。
「啊?」
「我是不瞭解女孩子家心裡在想什麼,但冰雅很討厭別人把她當嬌弱可欺的小東西看。她老覺得她會遭人調戲,全是因為自己舉止不莊重惹的禍,覺得是自己形貌風騷的錯。我的媽呀,她那樣若也能叫風騷的話,我真不知該如何形容我三姐了。」
百禎只是笑,對三姐鴛鴦的豪放艷名不予置評。
「冰雅她也真夠倒霉的了。因為長得太楚楚可憐、太柔弱嬌艷,很容易得長輩偏愛,我們這些哥哥姐姐心裡會做何感想?她不用開口,一大堆好處和呵護就會擁到她那兒去.想做什麼想要什麼毫不費力氣。我是覺得人各有命,那些也沒啥好計較的,其他兄姐就不這麼想了。」
百禎悠然蹺腳,任這直腸子的傻蛋哇啦哇啦地傾倒個沒完沒了。
「而且,咱們這些兄弟姐妹多少仍會對她有些不愉快。畢竟額娘為了生她而難產過世的事,大伙很難忘懷。她嘛,又愈大愈像額娘,難免讓人看了是既傷感、又反感。你說,這樣她還能和兄弟姐妹們熱絡得起來嗎?」
「我看她也沒什麼興趣和大伙熱絡感增。」
「這你可就錯了。」五哥一臉知之甚詳的得意相。「她不是沒興趣,而是不懂得該如何表示,所以常常弄巧成拙,害自己更加討人厭。」
「喔?」
「有一回她還真是嚇壤大家了。好像是她在元卿表哥那兒學成了什麼功夫吧……」
他用力地想了想。「反正,不曉得她發了什麼神經,在她屋裡掛了她親手捏塑全家大小的臉皮,還叫侍女們請大伙過去觀賞,差點把咱們嚇得魂飛魄散。」
「一屋子臉皮的確有點可怕。」
「不,那還好,真正可怕的是。她把家中每一個人的模樣做得太惟妙惟肖,活像掛了一屋子我們全家的人頭。」他到現在想起都還會毛骨聳然。「我曉得她是想向大家分享她的心血與成就。可是那景象實在太可怕。看到自己和家人的頭掛得滿屋子都是,誰還有心情去注意她有多渴望大伙給她一點鼓勵?」
「然後呢?」
「她就不太敢跟家人主動親近了。」反正大家一看到她也是滿臉怨毒,恨透她的惡劣行徑。「但我也是在那次才曉得她在元卿表哥那兒學易容術的事。」
「多久以前的事了?」
「在她十歲左右吧。」
百禎挑眉讚歎。「小小年紀就練成了那麼要得的易容功夫!」
「她學這些古里古怪的把戲不打緊,可是跟著元卿表哥一同趟入『四府』渾水就不太好了。」
「她也是『四府』之一?」
「不,她是專替表哥傳送情報、買賣消息的小角色。雖然任務上不會有什麼大危險,有事元卿表哥也會照應著,但我還是不喜歡。感覺好像……她快展翅飛起來了。」
「再也不是你乖巧柔弱的小妹妹?」
「是埃」愈來愈獨立自主,似乎不再需要他這個哥哥。「而且我認為元卿表哥那一票的『四府』同夥們太複雜,參與太多朝政秘辛。她卻什麼都不知道。一心一意地跟著表哥,只想傾力幫助他。」
「『四府』參與了什麼樣的朝政秘辛?」
「多著呢!」他心無城府地倒了一大串內幕。「她幫著元卿表哥忙這些秘密查緝行動,只顧著別人卻忘了顧自己,要是沒我在家人面前替她掩護、幫她在月嬤嬤和冰雅格格兩個身份間跑腿,她早被折騰垮了。」
「都是托你五哥的福。」
「是埃像她前陣子為了幫忙表哥查鹽務的事,失蹤了好一陣子,我到處找她,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她卻故意不從我,毫不領情,我這做哥哥的情何以堪?」
「枉做好人了。」百禎趁五哥心情舒坦,乘勝追擊。「倒是那個鹽務,目前查得如何了?」
「挺順利的。」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吐露。「這回冰雅幫的忙可大了,但沒一項功勞曾記在她頭上過。」
「他們打算如何上奏鹽務的查緝結果?」
「用密摺吧,不然就是以奏章……」「五哥!」嚴厲的嬌斥自廳門外傳入,一個僵直的震怒身影吸引廳內兩人的注意。
「啊,冰雅,你來得正好,百禎貝勒退朝後來小坐一會兒,我剛巧想派人知會你……」「誰放他進來的?」
「冰雅?」五哥傻眼。幹嘛像見到殺父仇敵似的?「他只是順道拜訪,我正跟他聊得起勁——」「你無恥!」冰雅抱著個大盒子衝進屋裡直斥百禎。「你處處利用你的家人,我沒意見,但你休想也以這種卑劣手段壓搾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