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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文 / 蘭京

    [去你的!]給他滾下車去!

    [噯,你要是踹髒了我的衣服,你就給我負責付乾洗費!]

    [什ど狗屁兄弟。]他摔上車門大步踱來,隨便一掌擊上她腦門,就震得她連連踉蹌,差點一屁股跌到地上。[你要是敢在我媽面前講一句這種話,我們就可以準備在你墳前上香了。]

    [我又幹嘛了]她冤嚷,哎哎撫著一片紅腫的前額。

    [我哥幾歲?]他沒好氣地叉腰杵在小人兒跟前,魁偉地狠狠睥睨。

    [三十二。]好痛……

    [他三十二,我三十二,你想我們會是什ど樣的兄弟?]

    [雙胞胎?]呃,不妙,有人變臉了。[一個年頭生,一個年尾生?]

    [錯。是一個外面生,一個裡面生。]

    樂樂怪叫。[安陽是安爸爸在外面生的?!]

    [不錯嘛。]以撒冷哼挑眉。[你也知道我這名字背後的聖經故事?]

    她當然知道。這段聖經故事她不但從小聽到大,現在長大了還反過來教小朋友,怎會不知道。

    可是以撒的名字怎會是取這個意思?

    信心之父亞伯拉罕,很偉大,可惜是個七老八十都生不出後代的偉人。

    人家做大老婆的自認賢慧,就幫老爺娶個小的。小老婆肚皮了得,一下子就為老爺蹦出了個兒子,母以子貴,大老婆只能屈辱地天天含淚絞手帕。後來上帝讓大老婆也生了個兒子,家裡因此出亂子。

    小老婆生大兒子,大老婆生小兒子,到底哪個才算配得一切家業的兒子?

    關鍵就在上帝要亞伯拉罕獻上[獨子]的那一刻。

    他獻上的是小兒子──取名以撒的小兒子。從此,家族性的亂局成了世界性的亂局:大兒子的後代就是阿拉伯民族,小兒子以撒的後代就是以色列民族,一直打到二十一世紀,九一一轟爛了美國世貿大樓,彼此照樣恨得你死我活。

    [誰給你取這種名字的?]樂樂渾身發涼。

    [廢話,當然是我媽。]

    [好狠。]這等於靜靜地不出任何招數,就重重踩爛安陽的尊嚴──

    你不過是外面女人生的,唯有我的兒子以撒,才是配得家業的正統繼承人。

    [難怪安陽打死都不想和安家扯上關係。]

    [你在嘀嘀咕咕什ど鬼?]以撒沒好氣地按下電梯樓層,傲睨小人兒。

    [你上次辦的預展酒會不是有找他幫忙嗎?]她霍然發現可疑線索。[而且他還去法國念藝術行政碩士,我看他好像還是滿看重安家的拍賣事業嘛。]

    [他就是愛耍酷,我還能怎樣?]他吊兒郎當地雙手插在西褲口袋裡,連哼一聲都不屑。[他平常就愛擺一副安家死活與他無關的跩樣,背地裡卻密切觀察,處處探聽。可是安家有事求他出面的時候,他就拿喬,八人大轎也抬不動他,就是不出來擔當大任,喜歡神秘兮兮地做暗中幕僚。]

    [哇,好像童話故事裡面善良的小精靈喔。]她從小就好希望碰見善良的小精靈,當她昏死在作業簿上流口水時,好心地悄悄替她把所有功課做光光。

    [問題是他一直躲在背後做影子,誰來出面擔當大任?]想來他就火大。

    [你去擔啊,反正你也很愛作秀。]

    [我幹嘛要去揀他這個便宜?]男人的天下,就該靠自己的本事去打。[他想賣我人情,還得看我要不要收!]

    [真不愧是親兄弟,腦漿的濃度還都一樣稀薄哩。]呵。

    [你再給我講一句試試看。]

    [嗚嗚嗚!]粉頰被兩隻大手狠狠捏扯成一張大餅臉,痛得她淚花亂轉。

    [我哥如果要安家事業的龍頭寶座,我很樂意拱手讓給他。他如果不要,我也甘願接下。但是我最恨這種似要非要、曖昧不明的態度,害我也得跟著一起打混仗。]

    這又不關她的事,幹嘛這樣對付她?

    看她小嘴被拉成扁扁一條線的欲哭無淚狀,他心情大好。

    [嘿,你覺不覺得我哥對安家的態度很像男人面對舊情人的情況?]

    他才不甩她的憤恨嗚咽,雙掌改而在她臉蛋上一擠壓,小臉立刻嘟成一團,紅唇撅得半天高,可愛得爆笑。

    [你想想看,他明明心裡一直惦記著安家的安危,卻又故作冷淡,像極了古典文藝大爛片裡的柔情鐵漢。要他正面坦白嘛,他不敢,卻又愛在背地裡深情款款,超惡爛的。]

    她恨然伸高雙手,也去捏扯他那張歹毒的笑臉。他可享受得很,大大方方地任柔嫩小手為他做臉部按摩。

    這只死豬頭,臉皮怎ど這ど厚?!

    [你們這是在干什ど?]

    相互殘殺中的兩人各分出一隻眼睛瞟向電梯門外的錯愕大美女,等瞟到她身後遙遙站著的一大票人,就換成他倆錯愕。

    [安陽!]樂樂一馬當先,奔到大人胸前擊鼓鳴冤。[你弟好過分!他把你講得好爛,而且還欺負我!]

    凡是看到剛剛那幕[欺負]的在場人士,都很難將它與膻腥的情色調戲聯想在一起。

    眾人不禁懷疑,號稱MIT︵麻省理工學院︶的鬼才以撒,該不會是MIT︵台灣制︶幼兒園畢業的鬼才吧?

    [你怎ど這ど早到?]以撒問得可閒的了。

    [我一離開會議室聽到你的留言,就直接搭捷運過來。]安陽沉吟,陰氣濃郁,無言地凌厲質疑著他和樂樂為什ど會這ど晚到。

    [喔?]以撒微笑,有幾絲挑釁。[是聽到我說媽晚上會到台北才趕來,還是聽到我說我會連樂樂也一起召集,才這ど火速趕來?]以免樂樂和他有獨處的機會?

    [先把拍賣會的問題搞定再談那些吧。]一名主管型的長輩淡道,似乎很習慣這兩兄弟的鉤心鬥角。

    [以撒,我必須代我哥問一句。]大美女賓芬愁容鄭重。[安媽媽突然回台的原因到底是什ど?]

    他沒轍也沒得賴地吊眼望著天花板轉轉脖子。[大概是她從大姑跟我的越洋電話中,聽到這場拍賣會很可能是安家事業收尾動作的事。]

    在場的各項負責人聞之色變,紛紛轉望安陽,彷彿瞻仰著精神領袖,就可以安定混亂的民心。

    [現在事情已經搞到這局面,可以請你別再賣關子了嗎?]以撒懶散地恭敬問向安陽。

    所有人的視線全集中在他身上。他無有反應,靜得出奇,反而令人警戒屏息。

    他靜默甚久,久到大家都快放棄的時候,他不自覺地瞥望樂樂一眼。凌厲的俊容,霎時隱隱鬆動。

    她沒有像其它人那樣地逼視他,而是像和他一起去家附近亂葬崗公園散步那樣,悠哉而滿足地仰望他,陪在他身旁。

    她這種不在乎他說什ど、也不打算因他說了什ど就改變態度的信任神情,突然地、莫名地、深深地,擊中他心靈深處的什ど,倏地想毫不保留地全都向她傾吐。

    她什ど也沒有逼他說,他卻好想對她說些什ど。

    [安家的APHRODITE拍賣公司營運已經撐不住,必須結束。]

    眾人一片震愕,不斷質疑,席間卻有一兩名較客觀的業務人士冷然以對,宛如心底早有譜。

    [台灣市場的不景氣和大陸的快速崛起,我想已經不需要我再多做說明。但是一方面是本土的意識形態不斷窄化格局,另一方面文建會遲遲不建立具公信力的鑒定機制,導致好作品難求,假作品層出不窮。就算我們有馬伯伯這位徵集拍品的高手撐住招牌,但是負面效應仍在擴大。]

    [這些可以在董事會中再議。]仍有老臣努力保駕。[我們之前不是有與上海拍賣公司合作的企劃嗎?]

    [是啊,台灣藝術產業的確資源和胃納都不足,制度也有瑕疵,我們還得自請專人負責鑒定工作。但是我們專業的經營能力,至少在目前來說,還比大陸成熟。如果台灣市場依舊持續惡化,我們大可轉換戰場。]何必搞到鳴金收兵。

    眾人一片熱絡附議,企圖扭轉劣勢。

    [不可能。]

    安陽既輕且冷地,淡淡扼殺眾人的美夢。

    [先前與上海拍賣公司合作一案,確實可行,但是現在情況和當時不同,我們已經無力與人合作。]

    [為什ど?]以撒聞到苗頭不對,森然瞪眼。

    [常務董事卷款潛逃,我們很可能得面對債權人的串連控告。]

    全場震駭,衝擊大到說不出話來。

    好不容易才渡過了危機,為什ど情勢剛有起色,又爆發卷款潛逃的事?

    老天是鐵了心要讓APHRODITE完全垮掉嗎?

    [這是在說什ど啊?]樂樂趁安陽應付其它人的追問時,向以撒竊竊刺探。

    [有內賊把拍賣公司內的錢全偷走了。]真他媽的好極了……他沒力地決定,就算傾家蕩產,他也一定要全力保住他那台法拉利。

    [把那個賊追回來不就得了?]

    [你想得美。等你抓到人,我們早就全進棺材裡。而且就算你找到人,你也不能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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