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柯怡
夫人說她生病,不可以去吵她,要讓她安靜休養,然後病好一點又要讀書練字帖……人類真的好麻煩,為什麼不能像以前那樣一直陪它玩就好呢?
它聽見夫人的驚呼聲,喊來府裡的男丁,七慌八亂地把它架開,它不是很懂,為什麼不讓它接近翎兒,它和她以前都這樣玩在一塊兒的啊。還有,翎兒為什麼哭?彷彿沒有很高興看到它,縮著身子嗚嗚地抽息,眼睛裡一直掉透明的水來……
它被手執長棍的家丁架開到好遠好遠的地方,直到看不見翎兒了,那棍棒打在它身上,老爺氣憤的咒罵:「才誇兩句,你就傷了翎兒,畜生就是畜生……」
它傷了翎兒唉?何時?它為什麼都不知道……
它很痛,很慌,棍棒打得很痛,但是它更慌的是翎兒傷到哪裡了?萬一它真的害她受傷了怎麼辦……
雖然很痛,但是它不敢逃跑,一跑掉,便看不到翎兒了。
但是不跑,老爺還是把它趕出去了。
它在後門外繞著,不肯走。一天、兩天、三天、四天……
它很餓,可是不想去覓食,一直守在這裡,翎兒出門就可以看見它。
然後門開了,夫人沒辦法,歎氣說:「翎兒一直哭著要你,她待你好、當你是玩伴,你雖是畜生,但我相信你聽得懂,當心些,別再傷著她了好嗎?」夫人讓它回來,領著它去找翎兒時說了這些話。
它本來就不想傷害翎兒,它不是故意的,可是翎兒會不會不知道?會不會生它的氣?會不會……怕它?
「不棄,你去哪裡了,我都找不到——」還沒到翎兒寢房,她就開了房門,帶著笑快步飛奔過來。
它趕緊退開一步,不敢靠近她,也不敢像以前那樣放肆地撲上去,怕又傷了她。
她偏頭,困惑地瞧它,招招手。「快來呀,不棄——」
她不怕它,也沒有討厭它嗎?
好似真的沒有。她自己跑向它,還像以前那樣抱它、摸它、賴在它身上。
她臂上纏著布,上面還有一絲絲血跡,那是它抓的。
它爪子利,開心忘形時一不留神就抓傷了,也不可以亂撲上去,會害她跌傷、撞傷,這些都是夫人一再告誡的。以後、以後要提醒自己,絕對不可以——
那段時間,它有空會抓抓地面,想要把尖利爪子磨平滑一點,她不曉得,常常有趣地看著,以為這是它無聊時的新遊戲。
後來,又過了好久好久,久到它都數不清。
翎兒十五歲了,它覺得自己也慢慢老了,可能也快要死了,沒辦法再陪她更久了。
可是在那一年,發生了很多事,翎兒的爹娘相繼離世,她一個年輕的小姑娘,什麼都不懂,被家庭裡其他的親戚佔去了家產,還將她趕出來,說她只是被收養的棄兒,來歷不明,也不是這個家的人,沒資格繼承那些財產。
它不是人類,什麼都沒有辦法幫她,只能很笨、很無奈地看著她被欺負,身無分文被趕出來,除了一直陪在她身邊,幫她舔眼淚,其他什麼都不能做。
她抱著她,很傷心地哭,口中喃喃說:「我只剩你了,不棄……不要離開我……」
對,它還不能死,要活著陪翎兒。
他們生活過得很苦很窮,常常餓肚子,但是翎兒有東西都會分它吃一半。
它在街上擺攤賣豆腐,能賺到的錢真的很少,他們已經很久沒吃到肉了,都快忘記那是什麼滋味。
偶爾,她會很愧疚地摸摸它,對它說:「委屈你了,不棄。」
不會啊,它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只要能陪在她身邊,一直看著她,它便覺得快樂。而且它比較希望她能吃飽一點,它餓著沒有關係,可她從來都不會這樣。
還有他們對面那攤賣湯圓的姑娘,有時候會來找她說說話,然後也會逗一下它。
它其實不討厭那個女人,她會對翎兒笑,也會偷偷幫翎兒一點忙,它看到了。對翎兒好的人,它就喜歡。
她拿鮮肉湯圓來逗它玩的時候,它其實好饞、好想吃,可是不能吃。翎兒看它的眼神,酸酸的、彷彿很想哭的模樣,它雖然不完全懂,但總覺得它如果接受了,翎兒會不會就不要它的?把它送給那個可以給它吃肉的女人?
所以它一次也沒理過那個女人,還假裝很討厭的樣子。
後來,女人身邊多了一個男人,男人勤奮工作,幫了她很多忙,翎兒常常出神地看著他們,那種眼神它知道,是一種叫欣羨的東西……
她羨慕女人嗎?羨慕女人有那個男人在身邊?所以她也想要那個男人?
也對。雖然翎兒身邊有它,可是它已經沒有辦法再活很久、陪她很久了,況且人類都是要成親的,東大街的張媒婆來跟她說過好幾次親了,她們講的話它都聽到了。
女人最幸福的事,就是有個好歸宿,就像那個男人,那樣至少他可以幫她做很多事情,照顧她很長的日子……如果它死掉的話。
後來,那對男女沒再出來擺攤,它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看到他們了。有一天,男人突然來找她,說要請她去店裡當夥計,問看看她意思怎麼樣。
他們談了一下,要走的時候,它實然想到翎兒想要這個男人的事。
它體力已經不是很好了,還是使盡力氣撲上去。男人嚇了一跳,跌退幾步,和身後的翎兒摔成一團。
「不棄,你做什麼?!」翎兒生氣的喊了一聲,又連連向男人道歉。「對不住,它平時不會這樣的……」
它知道她會生氣,可還是拚命作梗,把男人推向翎兒。
以前在廟會看戲,好像都是這樣演的,男人都是這樣愛上女人的……
可是男人還是想走,就算它拼了命咬住他衣擺,還是留不住他——
「不棄!」翎兒好像懂了,沒再生氣凶它,只是阻止它,讓男人走了,才蹲下身告訴它。「那是別人的,不是我的。」
她伸手,摟了摟它,再開口時,聲音很輕,帶點酸楚。「沒關係,你是我的,我有你就好了,我有你……」
真的,這樣就夠了唉?那她為什麼還要哭?一顆又一顆清透的水珠,都滴到它眼睛裡了。
「我去他那裡做事好不好?這樣生活穩定下來,就能讓你吃好一點,不用再跟著我有一餐沒一餐地受苦——」
嗯,她想怎麼樣都好,它會陪著她,她去哪裡,它就去哪裡。
可是,還能再陪多久?它已經很累、很累,快要走不去,也沒有體力了,她讓男人走了,它也死掉的話,就剩她一個人了。
那一夜睡著之後,它沒有再睜開眼睛。它聽得見她傷心的哭泣,可就是睜不開,也沒辦法跟她一起過那個她說的有肉吃的日子了。
等到再次意識清明之時,是一個灰灰濛濛的地方。他們說,那是地府,說它陽壽已終,這一生未犯殺孽,一點血腥都沒有沾,因此可以給它一個心願,問它所求何事?
若真的可以有一個願望——
它想起翎兒的哭泣,它想要回去找她,不讓她一個人哭,一個人孤孤單單,沒有人陪。就算陽壽已終,也要再投胎回去。
於是它說:「我還要再當狼。」
今生很幸福,它願意再當一世的狼,與她相遇,像這輩子一樣,一直一直快樂地陪伴她。
「真是個沒有野心的傻傢伙。」傻得——好教人憐惜。
正好前來地府,與閻君喝茶下棋的靈山神君不經意遇上了這純淨魂體,心頭起了憐意。
憐它一股傻勁,情根深種,卻懵懵懂懂,動情而不識情,不曉得要為自己爭取一世相戀相守的契機,它當下心思一轉,喚來身邊女孩。「旎旎,上回去樹公花婆那兒捏的小偶人還在嗎?可否給我?」
「好啊!」女子大方掏出一對小偶人遞去。原本是要捏主子的模樣,可捏不出主子清俊絕塵的氣質,失敗了幾次,這已經是最好看的了。
這偶人,原就是樹公花波捏胎魂的材料,只差他一道仙靈之氣點化。
「可以了,來幫主子一個忙,把這個藏到那男魂身上,當心點,別讓任何人瞧見喔。」
「好!」能為主子做點什麼,女子開心地領命而去。
他助它一道形體,這原就是它福澤內能得到之事,只是它傻得不懂得要求,以為再為一世畜生,便可繼續陪伴在心之所念的人兒身邊。
「但願,你們有緣。」他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殊不知,今日一道無心之舉,卻從此結下他與白狼之間的緣分,在往後的千年裡,糾纏甚深。
後記樓雨晴
首先給我三分鐘懺悔的時間——
寫完這本書以後,本人深深反省過,我筆下的女主角常有個非常不好的習慣——愛在路上亂撿東西!(非常有自覺得作者,可以減刑嗎?)
由於那出現頻率已經達到連莊的地步,想裝死好像也有點難,可是作者本身又得了一種不把它寫出來會死的病,所以——嗯,寫是寫了,但為了避免「嘎拍囝仔大細」,還是得在此嚴正告誡各位,這真的真的真的不是好習慣,好孩子千萬不要學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