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決明
「你從沒出過閻王門,怎麼可能會來過汴京?」白雲合護著紅豆嬌小身體,避免摩肩擦踵的人群碰撞著她。
紅豆記得沒錯,她曾經來過汴京,因為十一年前,他就是在汴京城的酒館外拾回凍得像冰塊的她。兒時的記憶太過模糊,何況那段記憶又如此傷人,因此他選擇以欺騙她的方式回應。
「說得也是。二小叔,咱們要不要到廟裡上炷香?」她瞧見香煙裊裊升天的情景,及信徒們虔誠參拜的神情,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白雲不拜神,不信佛的。」始終尾隨在後的風裳衣雙手握滿零食,忙碌咀嚼的嘴還不忘在一旁註解。
做殺手的,難不成還向神佛祈求砍人頭顱時能利落輕鬆點嗎?
白雲合淡睨他,低下頭朝紅豆一笑。「你想上去?」
距離寺廟祀堂還得爬數百階石梯,越往山巔,人潮越少,因為逛廟市的百姓以遊玩及買賣為主,真正上香祈福的人反倒是少數。
「嗯。」紅豆猛點頭。
「好,咱們上去。」
風裳衣張大嘴,愕然看著兩人手挽著手,一步步踏著寺廟石階而上。
白雲真要上去燒香拜拜?!
「姓風的,你要不要一塊兒上來?」紅豆回過頭,喚向滿臉癡呆的風裳衣。
風裳衣如夢初醒,又點頭又搖頭,「要要要!紅豆妹妹,以後叫我聲風哥哥就好。」他晃頭晃腦的趕上去與紅豆並行。
紅豆咧咧嘴,給他個壞壞的笑容,「論輩分,說不定我還得叫你一聲『伯伯』呢!」想佔她便宜,想都別想!
遠離塵囂人群,撲鼻而來是微嗆的焚香味道,並排矗立、直人云霄的老松,讓古剎更添莊嚴肅穆。
「我去求支籤。」紅豆開心地鬆開白雲合的手臂,倣傚其他香客的舉動,認真地跪拜在佛像前,口中唸唸有詞。
白雲合和風裳衣退至古剎旁的井邊,白雲合的目光始終未曾離開紅豆身上,眼神專注而仔細。
他不曾見過白雲以如此獨佔的方式,將一個人的身影放在眼底。
白雲說,紅豆是女兒——自欺欺人。
風裳衣緩緩收回落在兩人身上的視線,有一下沒一下地踢弄地上碎石。
「白雲,你的『閻王令』何時執行?」
「今晚。」
「等小紅豆睡了?」
白雲合頷首。雖然他大可以不顧忌紅豆是否會明瞭他此次的血腥任務,但卻不願讓紅豆瞧見他殺人時的模樣,甚至是他殺完人時渾身沾滿血跡的陰狠。
他只希望自己終生都是她心目中的書獃子二叔。
「你不想讓她知道你的真面目?」風裳衣看透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別用你那雙討人厭的眼睛看穿別人的隱私。」白雲合冷冷提醒他。他並不瞭解風裳衣的異能究竟不可思議到何種地步,但當他漂亮的眼眸裡顯露出精光時,總會令人渾身不舒服。
「呵呵……」風裳衣瞇起眼睛,一臉無害地攤攤手,「實際上,我看穿的,不只是關於你。」
「你什麼意思?」白雲合斂起笑意。
「沒啥意思,紅豆過來了。」風裳衣順勢轉移他的注意力。
紅豆拎著一小袋物品,喜悅地奔向兩人。
白雲合接住猛撲而來的火紅身影,眼神淡淡掃向風裳衣笑容滿面的俊顏,對他欲言又止的話語心存芥蒂。
紅豆嘰嘰喳喳地將所求得的籤詩攤在白雲合面前,白雲合收回心緒,正準備接過那張淡黃色的紙簽。
驀然,一道輕淡嗓音似風拂過他耳畔。
「白雲,別放太多感情下去。」
白雲合倏然抬首,風裳衣卻恍若無事,搶過紅豆的籤詩,與紅豆展開一場打鬧搶奪。
他能肯定,方才是風裳衣的聲音。
他在暗示什麼呢?
爾後突來的烏雲蔽日,傾盆大雨衝散人潮,卻沖不掉白雲合心頭難以言喻的鬱結。
第五章
夜闌人靜,萬物俱寂。
暗巷內傳來遠處巡夜的打更聲,四更天。
一抹黑影迅速躍出客棧窗欞,踩著如貓輕巧的步伐,與夜色相融為一,乍見之際,猶若夜奔魔魅,形似風,影似魂。
黑影來到一棟華美的官邸之前,不著痕跡地翻牆而人。
廣闊幽靜的宅院東側,透著微光的書房,是唯一尚有人清醒停留之處。
書房內,不時傳來紙張撕裂聲及火光焚燒的焦味。
背對著門口,且專注於燒燬「罪證」的中年男子,未留意到身後有人緩緩步人,直到投射至地板上的暗影阻擋光輝之後,他才驚跳轉身。
懶懶的身形半靠著門柱,背著月光,使他無從辨認來人。
「好大的狗膽!何人夜闖御史府?!」中年男子怒喝。
含笑的嗓音嘲弄地迴盪在房內,「怎麼?才多久沒見,認不得我這張臉了嗎?『親愛的叔叔』。」
中年男子一怔,倏然睜大銅鈴雙眼,不敢置信地低叫。
「你——」
黑影趨近,藉著正熊熊燃燒的火爐照亮他長髮半掩的清朗臉孔。
光與影交錯在他刀刻似的五官上,形成詭譎的畫面。
「你不是早已……」中年男子顫著手,愕然地注視那張艷似魔物的面容,那張早在十數年前就教他給毀去的臉!
怎麼可能?!他明明……
「早該死了?」白雲合輕聲一笑,笑意卻未傳人眼底,「可惜閻王不收我這條命——不,應該說,我這條命『賣』給了閻王,就等著這—天——」他蹲下身軀與中年男人平視,右手撫上他的頸部,語調一冷,「咬斷你的咽喉。」
滿意地看著中年男人的顫抖及恐懼,薄揚的唇角溢出嘲笑。
「不……叔叔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是你大娘!全是你大娘出的主意!你不可以把錯歸到我身上……」男子抖著聲,倉皇向後挪移身軀。
他退—步,白雲合便逼近一步。
「親愛的叔叔,別露出這般恐懼、僵硬的模樣,否則等會兒要扯下你頭顱時,會浪費我更多的力氣。」白雲合笑笑地提醒他。
「呀——」白雲合佯裝吃驚地擊掌,像憶起什麼似的。「為了表達為人侄子的禮數,我就以最拿手的兵器來『孝敬』您吧。」
他雙臂微微擴張,在兩掌之間閃動著一道奇異的刺眼銀光,口氣與動作是全然迥異的悠揚。
「你不可以只怪我……」中年男人猛搖頭,冷汗涔涔地急嚷道:「若真要怪,你大娘劉氏、你爹、你娘,還有與你娘苟合的遼人及那個該死的雜種,他們才是你真正該殺的仇人呀!」
沒錯,雖然當年是他貪圖家產放火想燒死白雲合,但主謀者是劉茜那個女人呀!若非他爹極寵愛他親娘,又怎會引發劉茜陰狠的殺機?若非他親娘明明早已羅敷有夫,卻勾搭上那名遼人,又怎會教他爹給痛下殺手?怪就怪他活該倒霉生為白家子,活該倒霉有一雙不在意他的父母!
「放心,該死的一個也漏不掉。可惜……你瞧不著了。」白雲合瞇起鳳眼,神似於生母的眼眸染上血腥,竟有數分那綠眼遼人的嗜血魔性。
「你、你的眼!難不成你也是那遼人——」
白雲合甩動手上銀光,冷峻臉龐露出一抹邪魅笑容,右手一揮,銀光似毒蛇緊緊纏上男人的頸項,收緊。
「我是白燕然的親生兒子,毋庸置疑。」他冷笑道,「不同的是,我不再是以往的白雲合。」他已非當年弱不禁風、任人宰割的八歲稚童,而是從地獄闖過一回,看穿人性險惡的閻王門文判官!
男人激烈掙扎,未料頸上的銀線反而更加死緊。他抽出懷中的短劍,想劃斷纏緊的銀線,但只是徒勞無功。
「別……別殺我……咳咳!」空氣進不了肺腑,他神色痛楚地哀求。
「再告訴你另一件事——」白雲合微微鬆放箝制男人喉間的銀線,橡玩弄鼠兒的惡貓,在將鼠兒吞下肚前刻意戲耍,「我殺你,不單因為要索回你施加於我身上一切痛苦,而是有人向閻王門出價,買你一條命。」
「誰……是誰……」男人氣還來不及順,賊目一轉,「我出兩……不,五倍,只要你放過我……別殺我……」他不顧尊嚴跪地磕頭求饒。
白雲合猛扯動銀線,將男人扯近,緩緩靠在他耳畔道:「閻王門雖然只要出得起價就接,但是,此次殺你是『閻王』的命令,所以你——非死不可。」
「不……」男人驚慌地流下淚水。
「因為,『閻王』比我還要恨你。」白雲合朝他露齒一笑,像猛虎撕裂獵物前的神情。
「為……為什麼?」他不記得他得罪過名聲如此響亮的「閻王」呀!他雖然為官貪了點、手段毒辣了點,卻還不至於蠢到犯上閻王門的頭兒呀!
白雲合神情一斂,右手一揚,銀線瞬間化為利刃,劃斷了男人的頸部,在空中形成一道妖異血痕,斷顱滾落至他的腳邊,驚懼的雙眼充滿不解地圓瞪著他。
白雲合甩動掌間銀線,將黏附其上的腥紅甩離,收纏回雙腕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