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決明
「癡兒,今天若只剩一顆糖,你要將它給我還是給淨淨?」顧不得他現下的口氣像個吃了十斤醋的丈夫,水湅開口問。
她偏頭思索久久,豁然一笑,「糖沒了,有甜糕,你吃甜糕……」
「我要吃那顆糖。」哼哼,果然在他意料之中,那顆虛擬的糖最後仍是落在淨淨手裡。他不滿地蠻橫道。
她頓了頓,「那糖給你,淨淨吃甜糕。」換個順序也無妨。
水湅旋身,將她壓抵在石柱與他之間。「這種答覆真讓人高興不起來。沒有甜糕、沒有點心,就只有一顆糖,而我和淨淨都要那顆糖,你給誰?」
他的問題對她而言太難,害她皺起小臉,怯怯地偷顱著水涑。「你真的,很想吃那糖?」
「嗯。」
「那,先給你好了,淨淨不貪吃的。」過了許久,她終於作下決定,將吃糖的權利判給了水湅。
原來在她心底,他還有勝過淨淨的地方,那就是--貪吃!
長指流連在她的頸際,有一下沒一下地勾圈著她的鬢髮,搔著她癢。
「我不是要這種施捨。可是明明就是我向你強索來的允諾,卻在你答應我所做的任性要求時,感到得意、感到高興?」他自問自答,以深邃雙眸好專注地盯著她,「不是因為你想給,而是因為我強要,所以你才如我所願地將糖給我,另一方面是你摸透了淨淨的性子,你知道這顆糖給不給淨淨,都不會改變她對你的好,可我不同,我會與你鬧脾氣,甚至將這等小事給牢牢記掛在心裡,時時刻刻拿出來溫習一番,是不?你看似癡愣,實際上還挺聰明的嘛。」
水湅又在說著她聽不懂的話了……
只不過她看得出,水湅好像很愉悅,眉開開眼笑笑哩。
水湅低首,輕輕點觸了她的唇,將她的笑靨吮入唇間。
誰也分不清,究竟是他因她的笑顏而笑,抑或她因為他的喜色而笑,此刻他與她,都在品嚐著彼此唇畔最甜蜜的弧形。
一個吻,不夠。
他要得更多,她也給得更多,總是如此。漸漸的,他不再索求,唇舌的力道逐步放輕,只仍貼覆在她的軟唇之上,換她開始貪心,銜緊那若即若離的薄唇。
他教導的東西,是淨淨教不來的。
淨淨教她要乖,秦隨雁教她識字,水湅卻教她要貪索,而且也給她貪索的權利。
他終止了這場突如其來的纏吻,她發出不滿的嗚鳴。
「我收下你給的糖了。」他沉笑,微吐的舌尖捲著琥珀糖飴,獻寶似地呈現在她眼前。
粉色小舌在自己口腔內搜尋一圈。沒有!沒有!剛剛他餵給她的糖球沒有了!
「啊--那是我的……」
「現在是我的了。是你允諾要給我糖吃,可別翻臉不認呵。」
「好嘛……」她千百個不甘願。
水湅將她釋放出雙臂禁錮,挽著她的腰,繼續前行。
「癡兒,你真好,我要什麼你就願意給我什麼。」他的口氣像個得了便宜又賣乖的惡徒。
「要什麼,就給什麼……」她重複他的句尾,好似在思量這句話的涵義,半晌,又像想通般拍擊雙手。「要什麼,就給什麼。」
「聽起來真像句承諾。」水湅止不住揚笑,「會寵壞人的承諾。」
「你也要人寵嗎?」
「當然要,而且我還很貪心哩。要將我寵得服服帖帖、寵得開開心心的,這可相當不簡單咧--你要寵我嗎?」
「你要我寵嗎?」天真的模樣直教人感到有趣。
「我要。」
她沒有考慮地點頭,「好,寵你。」小嘴咧了咧笑,「然後,再寵淨淨。」接著是秦隨雁,還有常常塞糕點給她的廚子……
水湅哼出不滿,「她有人寵得很,不差你一個,你寵我就夠了。」他賴在她身上磨蹭。
「可是,還有秦隨雁……」
「他和淨淨去互寵就好,你少去破壞他們。」
說來說去,水湅就是想獨佔她。
以前,她是千翡時,她願給的一切,他不願收。
現在,她是癡兒了,她能給的一切,他卻嫌不夠。
想掏空她,掏空她的所有思緒,將自己滿滿地充塞其間,不許任何人事物來分享她的注意。
同樣的臉孔、同樣的五官、同樣的軀殼,卻承載著回異的靈魂;那雙極艷的眼眸都同樣容納著他的身影,澄澈映照著他的面容,卻也呈現不同神情的他。
第一次他看到自己竟然笑得像個孩子,一個與她神似的無邪笑容,抑或是因她清澈如水的純淨眼眸中所見的事物都是不染塵埃,所以映照出來的他也變得純真?
在她面前,他毋需要城府玩心機,因為她也不會懂。再精明的老狐狸就算在她身上用盡心思也只是自討沒趣。
「啊!對了,有樣東西,帶你看!」她突地頓足原地,扯扯他的衣袖便拉著他往另一個方向疾行而去。
「看什麼?」瞧她一臉新奇又神秘的樣子,不過依她現在的性子,極可能光瞧見一群螞蟻搬運糖塊,她也會驚訝得像撿到一大箱金子一樣。
果然--
「這就是你要我看的東西?」他彬彬有禮地等她點頭證實之後才撫額低吟:「癡兒,你忘了,這裡是我帶你來的。」
杵在他倆面前的是日前水湅才帶她來看過的吐水石龍。
「不是、不是,看嘴,它們的嘴。」
「嘴?怎麼,它們長牙啦?」他半開玩笑,說著不可能成真之事。
「不是啦!瞧,嘴裡的水……」她舉高手,將小掌填入龍嘴噴吐而出的水柱中,五指作勢一攏一握,努力想將湖水握在手裡。水柱遇到柔荑的阻礙,在她膚前進裂成透亮晶瑩的水珠飛濺。
「你想抓著什麼?」
「淨淨說,水、水柱,長長的,日光照得亮亮,像--」她想和他分享她發現的新奇事物,但話未盡,水湅直勾勾瞅著她的手,瞠眸無語。
日光照耀著水柱,就像--
「難道……」
水湅無暇多想,換他拉著她跑。
重重迴廊、座座水榭,他奔得急,她追得累。
「水湅,要去哪?」
「去一個很重要的地方。」
在廊邊曲折處撞上了正與淨淨談話的秦隨雁,水湅顧不得任何寒暄及廢話,繞過兩人再走。
「喂,水湅,你帶著她要去哪?」
水湅沒應聲,只有癡兒不住地回首呼喚淨淨。秦隨雁與淨淨互望一眼,也隨後跟了上去。
「該不會是要去那裡……」秦隨雁低聲自語,心中毋需再猜想水湅急奔的目的地,因為向來被視為水家莊禁地的暗室石門已映入眼簾。
曾經放置青冥劍的冷泉暗室!
冷澈的泉水依舊源源不絕地湧入暗室,泠泠水聲清脆悅耳,水波漣漪的中心沁騰著汩泉,那處亦曾是青冥劍插嵌的所在。
「我一直沒發現,還以為劍隨著千翡而毀,原來……」
水湅領著癡兒步下石階,兩人身子一寸寸浸入冷泉。
「好冷……」癡兒感到莫名恐懼,雙足竄起的蝕骨至寒像是她曾品嚐過的,她開始害怕的想掙開他的掌握,「水湅,好冷……我好怕……」
水湅左臂一攬,將她嬌小的身子提離水面,她頓失支撐,只緊貼在他臂彎問,抖如秋風落葉。
「不該怕的,這是該高興的事。」他步伐不停,往汩泉處挪動健步,劃開水濫波紋。「我沒料到這層--蝕心劍蛻去凡劍,若非承受不住外來的過多情感波動,便只有一個可能,這可能,竟被心急如焚的我所忽略。」
他傾身,右手探入汩著湧泉的泉心,翻騰的湧泉碰觸到他的掌背,紛紛濺進開來,而他的手,探得更深。
分明是無形無狀的水柱,竟教他的五指牢牢收握。
臂肘輕提,指掌牽起汩泉清水,自成一道筆直泉柱,逐漸離水成形。
水湅薄揚的嗓音,緩緩吟出他掌心攏握的妖劍之名--
「水劍,青冥水劍。」
第九章
經由千翡手中所取下的青冥劍,化成了幻劍,然而青冥變成水劍之後,她卻沒有任何神妖之力來驅使它,終使水劍盡散,回歸冷泉,再靜靜地攏湊成劍,依舊佇立在原地,肉眼所見,只不過是一處澄澈不過的汩泉。
蝕心劍蝕心、噬神靈,終蛻凡劍形體,化為專屬執劍者之幻劍。
而青冥,屬水。
若非癡兒無心點醒,終其一生他也不會發覺青冥劍近在咫尺,因任誰也料測不著,劍與水,竟是同體。
掛在水湅臂膀間的癡兒愣愣地看著那柄澄清無瑕卻又緩緩漾蕩著波紋的青冥劍,帶著些許的好奇作祟,她伸出了手……
「別看這柄劍無害,它鋒利得很,癡兒。」水湅喚住她的輕舉妄動。
「是水……」看起來並不危險呀。
「是劍。」
一柄能解開他身上封印的劍。
一柄能讓他恢復成龍的劍。
水湅五指一鬆,成形的青冥劍又碎成點點水珠,如隕星般墜入泉中。他摟抱著癡兒,走回暗室石階。
「水湅,那把劍又是怎麼回事?!」秦隨雁摸不清眼下的狀況,只能追問水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