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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文 / 決明

    「你胡說!」鴒兒鳥喙狂啄,羽翼不停拍打,抗議著魘魅的惡意挑釁。

    「好好好,我知道你好愛好愛我,不用這麼激動地傾吐愛意,有旁人在場咧,你不害羞,哥哥我還會不好意思呢。」魘魅仗著鳳淮不懂鳥語,使力扭曲鴒兒的語意。

    鳳淮仍是一貫清冷,微斂的長睫覆合著凝晶淡眸,將其中一閃而逝的不快深深掩埋,冰雕的容顏側覷著肩胛上慌張跳腳的鴒兒。

    「你既已有心儀之人,又為何死纏我不放?」

    「他不是!只有你才是!」鴒兒嚷嚷,察覺到鳳淮身上散發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凝,此時他的目光是渾身上下最寒最冷的氣息來源。

    魘魅又搶先開口,「噢,她說,因為我向來忙於事務,能伴隨她的時間不多,她只好另尋樂子,好打發無聊光陰。而你,是個不會動情的人,她毋需擔憂著你會愛上她,造成我與她的困擾,所以她便選擇了你。」他挾帶笑音,蓄意再添一句,「好鴒兒,真委屈你了。」

    寒風狂拂,吹亂了鳳淮的白髮,也使得站立在他肩上的鴒兒被白色髮絲給糾纏得幾乎要站不穩身子。

    就在她拂動翅膀尋求平衡之際,她的身於被另道突來的強勁冰氣狠狠掃下鳳淮的肩頭,頓失支撐的鳥軀在半空中翻滾了五圈,又重新被魘魅給穩穩接捧住,以保小命。

    那道冰氣來自於鳳淮,自他週身開始擴展,捲起漫天飛雪,氣芒像條白色的沖天飛龍,張牙舞爪地擺動龍軀,驅散漫天雲彩。

    「鳳淮——」

    「噢喔,看來他開不起玩笑,生氣羅。」魘魅涼涼說著。

    鳳淮的白色身影處於龍形卷雪中,難以辨明,好似化為騰龍的,是他。

    雪是他的發,他的發亦是雪,在狂舞的紛紛落雪間,兩者不分,冰晶似的眸子染上深色闐闇。

    「都是你都是你,胡言亂語些什麼!」鴒兒氣嘟嘟地恢復人形,甩開魘魅的手,揪起地上白雪就朝魘魅身上丟擲,「誰跟你是親密愛侶?!誰又要跟你相守相伴、永世不分?!」

    「小沒良心的,我本以為他沒情沒緒,怎麼激也不會生氣呀。」魘魅沒有任何閃避念頭,每顆捏成拳般大小的雪球也碰不著他的身子,穿透他一襲黑慘慘的衣裳而過。

    「你走!我不要再見到你了!」徒勞無功的鴒兒憤憤拂袖。

    「這可由不得你。」魘魅露出笑,低聲自語。

    她轉身,奔向竄騰蒼穹之上的雪色飛龍。

    「喂喂,小沒良心的,被捲進雲芒之中會死的。」魘魅好心提醒,暖黃嬌軀卻義無反顧地加快腳步。

    鳳淮靜佇在冰雪暴風之中,雙手平穩垂放腿邊,只有髮絲及衣袖因風勢颯颯作響,翻飛似浪。

    將他與外界全然阻隔的風雪,不僅視線,就連聲響也聽聞不著,暴風圈之內,靜俏的駭人。

    他,孤立其間。

    憤怒嗎?不,他不懂何為憤怒,他沒有這樣的情緒,從來就沒有。

    然而醞釀在胸口那股吐不出又吞不下的哽塞鬱抑,炙燃著熊熊焱火,近乎要灼疼了他。

    那鬱抑,又名為何?

    臂上的白虹仍然無動於衷,世上再無任何事物能為他平心靜氣,一切全都脫了軌——

    而你,是個不會動情的人,她毋需擔憂著你會愛上她,造成我與她的困擾,所以她便選擇了你。

    因為他不會動情,所以便選擇了他?

    我與她是親密愛侶,只消她螓首一點,她就是我的妻,相守相伴,永世不分。

    相守相伴,永世不分?!她既已有了相守相伴,永世不分的愛侶,又何故來招惹他、擾亂他?!

    鳳淮聽到凝冰心湖龜裂得難以復原的碎裂聲,卻也同時聽到那原先在冰層上頑皮舞踏的鳥兒振翼飛離的拍翅聲……

    只有無心遺落的殘羽,緩緩墜入湖心,激起蜻蜒點水般的小小漣漪。

    心湖開了個缺,而將一切耍弄到這般田地的鳥兒卻一去不返。

    「鳳淮——」

    卷揚的雪圈,透進了心急如焚的呼嚷聲。

    一雙暖黃的羽翼展臂而來,緊緊環住他的頸項。

    風雪未止,兩人的衣衫皆因狂風而揚騰,鴒兒的髮飾也早教強風給吹得失了蹤影,散了束縛的黑髮不聽使喚地拍打交纏在彼此臉上、身上,像幕攤展開來的薄霧黑紗,模糊了她與他的視線交會。

    「鳳淮,你別信他,他是騙你的!騙你的……」風寒雪凍,讓鴒兒連開口都艱難萬分,一啟齒便有數不盡的飛雪撲面而來,但她仍好生堅持,「他是魘魅,你曾見過他的,記得嗎?他是陰界鬼差,專司勾人魂魄!我識得他,是因為他在黃泉助我兩回,否則我如何能不飲忘川之水、如何能再循著前世的記憶為你回來?!」

    「你既已有心儀之人,又為何死纏我不放?」鳳淮沒聽進她的解釋,只是淡然地又問了一次方纔所提的困惑。

    鴒兒好慌,「魘魅不是我心儀的人!你不記得他也無妨,但你要信我,我所認定的夫君,只有你!」

    鳳淮默不作聲,未歇的風旋將兩人困在其中,風勢甚至有加大加劇的跡象。

    鴒兒的身子原本就較尋常人輕巧,鳳淮週身漫揚的猛烈風勢幾乎要將她捲向天際,若非她攀附著鳳淮,她必定隨風吹起,此時的她,雙足構不著地,像件掠在竹竿上的單薄衣裳,狼狽翻騰。

    「你允了多少人承諾?又背離了多少誓言?方纔那句話,又同多少男人說過?」鳳淮陡然開口。

    冷風,呼呼地吹嘯著,和著那句聽似漠然、實則傷人至極的冷語,鑽進了骨血之中,沁人心腸,讓她渾身一股寒顫。

    「是你說要白頭到老,也是你說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我為你回來,而你,卻拒我於心門之外,使我徘徊、讓我徬徨……」鴒兒咬緊下唇,好苦好苦的笑在唇邊漾開,「我與魘魅,沒有任何承諾,在我心裡只有一句誓約,那是你給我的——」

    她的手被凍得發紅髮疼,握得再牢也感覺不到任何力勁,鳳淮卻遲遲未施子援手,任她無助自救。

    風狂無情,雪霧瀰漫,終於迫使她無力的十指松放——

    即使在同一瞬間,鳳淮驟然伸出手反握住她的纖腕,但他所握到的,卻只是她鮮黃寬大的衣袖。

    裂帛聲響起,強風扯斷了兩人唯一的牽繫,鴒兒的身子被捲入竄奔的雲龍裡,沒有痛嚷尖叫,只有那句最終的誓言,清朗明亮——

    第十章

    崇吾之山,南山在結匈東南,有鳥焉,其狀如鳧而一翼一目,其為烏青赤,兩鳥比翼,相得乃飛,不比不飛,其名謂之鶼鶼,世稱比翼之鳥。

    大雪覆蓋的山頭,白茫茫一片。

    殘缺的黃綢碎布緊緊收握在鳳淮修長的五指之間,奈何黃綢的主人卻讓那場甫歇止的風雪給吹滾得好遠好遠……

    扯落的黃綢,好似被折斷的羽翼,而折翼的鳥娃娃癱躺在冰天雪地間,一動也不動。她已失去人形,恢復為好小好小的禽鳥,在大雪紛飛間更顯可憐。

    相較於鳳淮的靜佇原地,魘魅的舉動便多了些關懷體貼,他走近鴒兒,探探她的鼻息,之後卻做出了一個不合乎關懷的動作——他滿意地點點頭。

    「該辦正事了。」魘魅雙臂一展,粗長的鐵鏈無中生有,沉亮有聲。

    「你要對她做什麼?」鳳淮移形換位,轉瞬之間來到魘魅面前質問著他。

    「勾魂呀,藉你之助,我才能在生死簿上所載的時辰內將她收起,感激不盡。」魘魅說得輕鬆。

    下一瞬,勾魂鎖鏈穿透鴒兒凡軀,再收回時,一道介於半白半透的精魂已被縛鎖雙腕牽離了肉身,小臉上滿是驚慌,菱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魘魅笑道:「小沒良心的,別怪哥哥我這回不近人情,我也不想像鎖著犯魂一樣地鎖著你,而是依你現在的情況,必是走得不甘不願,但我又非得帶你這條魂魄回去,只好委屈你了。」

    鳳淮蹙起淡眉,直覺反應地擋下了魘魅的去路。

    「你這世也叫鳳淮吧?」魘魅朝他揖了揖身,「打擾你這麼些年,真是不好意思,不過你可以安心,從今以後她不會再來糾纏你,因為她再沒機會了。」

    魘魅雖覆著面具,但鳳淮就是瞧得出來他正在笑,而且笑得猙獰。

    「什麼意思?!」

    「這第三回的孟婆湯,她非喝不可,我不會再助她胡作非為,只要消除了兩世記憶,她記不超過往種種,對你對她都是好事。」魘魅勾魂鏈一扯,鴒兒的精魂便隨之而動,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不斷朝鳳淮投以可憐兮兮的求助眸光。

    「兩世記憶?」

    「你沒聽說?小沒良心的沒對你吐實?」魘魅明知故問。

    「我只聽過她前世尚是一株樹木之事。」淡眸落在鴒兒臉上,她卻避開了他的目光。

    「喔,原來她只挑這段說,而沒將她更蠢的那段往事全盤托出呀?」魘魅逸出笑音,瞥望了鴒兒一眼,「無妨,是『人』的那世也好,是『樹』的那世也罷,她都該學著死心,緣深緣淺都是命中注定,任誰也強求不來。小沒良心的,你說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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