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決明
☆☆☆☆☆☆☆☆☆☆☆☆☆☆☆☆☆☆☆☆☆☆
頭,好痛。
像有一大群小矮人在她腦子裡施工,敲敲打打又挖挖掘掘,非得要挖出幾個窟窿才肯罷工似的,又像是黑凌霄在她耳邊吼得震天價響,每次在她興起蠢念頭時,他就會板起臉孔斥責她,聲音明明是冷冰冰的,卻有本領轟出幾噸的火藥味。在他面前,她不是什麼天才女,而是一個為了博得他注意而耍蠢的小笨蛋。
噢,真的好痛……為什麼神智越清醒,痛楚就越清晰?要是這樣,她情願繼續昏沉沉睡死,也不要被這麼尖銳的疼痛所打擾。
疼到骨子裡,她打起了冷顫。她想蜷縮在棉被裡煨暖自己,想抗拒這種像渾身光裸躺在雪地裡的難耐冰冷……
被強烈的不舒服給逼醒,黑盼盼睜開眼,眼前淨是迷迷濛濛,像是被摘掉了眼鏡,一千五百度的朦朧。
「噢……」她的頭像要裂開一樣,忍不住溢出痛吟。
倏地,很恍惚的視線裡閃進一道黑影,小小驚嚇到她。
她瞇起眼,很不清楚。再瞇細一些……還是很不清楚。
就在她忍著痛,想撐起軟綿綿的身子時,那道黑影主動逼進她,讓她看得明白。
「黑凌霄……」她喚出黑影的正確名稱。
「躺好!」他輕壓著她的肩膀,不讓她爬起來,就連那只插滿滴管的細膀子伸來,也被他一把擒住,塞回棉被底下。
「你怎麼了?你的手……」她瞧見他打上石膏的左手臂。
「我叫你躺好,你是聾子嗎?!」
「你受傷了……是不是他們用麻醉槍射中你,你才會摔下來,摔斷手了?!」她臉上寫滿了擔心,有片刻記憶中斷,忘卻自己在麻醉槍射出的瞬間,已經替他擋下來。
「黑盼盼,你不要雞同鴨講,躺下來——」拜託,誰傷得比較重呀!他不過是折了左手、斷了兩根肋骨,以及左腿輕微挫傷,而她卻是撞破了頭——在他以為自己完完全全抱住她,不讓她傷到任何一處而沾沾自喜時,竟忽略了兩人著地的草堆裡,凸起一塊拳兒大小的硬石,她的腦袋側擊到它,頓時鮮血直流。
「你為什麼都不說話?!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黑凌霄一怔,看向她,她眸子還是瞇得好細好細,好似非得如此才能瞧見他。他只剩一隻手臂可以壓制她的蠢動,所以當她雙手並用地探向他的左手,他根本不知道該先抓住哪一隻,加上她的問句,讓他頓住了所有句子,心裡隱約泛起一陣惡寒——
「我叫妳躺好!」他自認為他的音量絕對不是蚊子叫,根本不可能小到讓她聽不見。
「你說話呀!」黑盼盼急急叫著,「你吼我罵我都好,不要不說話!」她現在沒戴眼鏡,根本無法看清他的表情,若聽不到他的聲音,等於是將她推進無聲無息的地獄。
黑凌霄猛地起身,朝病房外跑去,被他撞到的椅子傾倒,黑盼盼模模糊糊覷見它落地,該是發出震天價響的碰撞聲,此時,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不對……她現在所處的地方,安靜得太不對勁。
半點聲音也沒有……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麼安靜的地方,沒有談話聲、沒有腳步聲,也沒有她自己呼吸的聲音……
即使黑凌霄身後尾隨了好幾名白袍醫生及護士再跑進病房裡,她還是沒能聽到一絲絲的動靜。
「血塊壓迫到她腦部區塊,引發聽覺喪失,就像有人在嚴重撞擊後會雙眼失明或是記憶喪失。」做完電腦斷層檢查,主治醫師手執電腦斷層片子簡單解釋。
當然,醫師的話,沒有任何一個字能滑進黑盼盼耳裡。她隱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也記起了方才遺忘的片刻記憶,趁著醫師在說話,她悄悄伸手去握住醫師的手掌,屏息凝神地讀,發現無法像以前,只要碰觸到人,就可以將對方的心裡話聽得清楚。
無論是透過嘴巴說出來的,或是潛藏在心裡的,她都聽不見了……
眼前像是放映著無聲電影,她看著老人和主治醫生在說什麼,雖然距離有些遠,還是能看到老人寫在臉上的擔心。
她大眼骨碌碌地四下張望,尋到了黑凌霄。
他就站在她身後半步的地方,看見她晃動著受傷的腦袋,伸出大手,以寬闊的虎口輕輕擱在她頸後,要她別搖晃傷腦。
「你傷得重不重?醫生有沒有替你好好檢查?」黑盼盼雖然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聽不見,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發出聲音,但從黑凌霄神情間,她發現他有所反應……
至少她還沒變啞吧,可喜可賀。
他動了動唇,她卻沒法子聽見,只能定定凝視他。
黑凌霄拉過她的手,在她掌心寫上——擔心你自己就好。
她點頭,表示瞭解,可還是擔憂他。「那你要不要緊?」
沒事。黑凌霄知道不給她答案,她一定不會罷休,飛快寫下。
「我的眼鏡呢?我要眼鏡,這樣什麼都看不清楚……」她揉揉眼,想揉掉眼前染上薄霧一樣的茫然。
「不要用手去揉。」黑凌霄阻止道,很不習慣地記起醫生方才說過,她現在什麼都聽不見。
他又在她手上寫:不要用手去揉。你的眼鏡摔壞了,暫時忍耐。
「眼、鏡、摔、壞、了……忍、耐……」黑盼盼一字一字慢慢讀著他寫在她掌心的字跡,再抬頭看他,用眼神確定自己有沒有誤解哪個字。
他頷首,給她肯定的答案。
「那我現在等於又瞎又聾了嘛……」她輕輕咕噥,殊不知這樣的音量並不如她所以為的「小」。
「頭好痛……」疼痛間還夾雜著暈眩感,她想甩去這股不適,仍擱放在她頸項後頭的溫熱大掌可不容許她胡作非為,她乾脆放任自己在那隻手掌裡放鬆,反正她知道他不會輕易讓她從椅子上摔下去。
就像那時,她從塔頂掉下來……
她的手腕上有好幾處爪痕,每一條都是那麼深刻地烙印在肌膚上,爪痕有多深,就代表那時他想救她的決心有多強。
他總是不說,卻在行動上表現得那麼清楚。
他什麼都替她想,而她呢?
竟然曾自私地希望他被帶回研究所裡,就像以前一樣,讓她能天天見到他,讓他不會被外頭的女人所覬覦——
「這一定是天譴。因為我那麼自私,老天才會給我懲罰,是我自己活該……」這是報應呀!
她沒什麼好怨天尤人的,至少比起一些書裡壞女人淒涼的下場,她算很幸運了,小命還在,也沒摔成植物人,更沒被賣去非洲當妓女,萬幸萬幸。
她當這些話只是含糊在自己嘴裡,卻不知道黑凌霄離她這般近,他半個字也沒漏聽。
一名女護士推著輪椅走過來,用手指指椅子,要黑盼盼坐上來。
「我想回家。」黑盼盼沒動,仍是靠在黑凌霄身上。
「你還必須留院觀察,聽話。」白髮老人也來到她身邊,笨拙而緩慢地比著不正統的手語,再配上唇形。
黑盼盼大概知道老人的意思。「我沒事了,我要回家。」
「盼盼乖,醫生說你腦部的血塊不大,但是可能沒辦法自然吸收消去,所以動手術會比較保險。血塊拿出來之後,你就可以恢復聽覺了——」
句子太長,黑盼盼無法讀出老人的唇形,一方面也是她拒絕去理解。
「我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要,我只要回家!」她近乎任性。
老人輕輕拍撫她的手背,想勸她,卻被他此時所讀到的心思所震懾。
這個傻女孩……為什麼總要為難她自己呢?
她以為這是自私的代價,所以不容許自己被治癒?!
她怎麼會這麼想?這根本不能混為一談!
他該如何告訴自己的寶貝孫女,事情並非她所認為的,就連黑凌霄也沒有責怪她之意——
他現在聽見所有黑凌霄的心跳,全部只有一個聲音,而這聲音都是喚著她的名字,有心疼、有擔憂、有氣惱她不乖乖聽話接受手術、有怪罪自己沒保護她,竟讓她傷成這樣……
他的心跳,清晰而專注,騙不了人。
盼盼,這個男人在說愛你呀!
白髮老人握著她冷冰冰的小手,想將這句話傳遞給她,但她的眼眸沒有任何喜悅或震撼,更別說感動了。她只是撅著嘴,直嚷著要回家。
她是真的「聽」不見了……
第九章
即使黑盼盼被禁止在動手術前離院,她仍趁著眾人鬆懈的小小片刻,偷偷溜出醫院,直奔她的私人小窩,將自己藏起來。
她前腳才進了家門,黑凌霄後腳就跟著來到。
「為什麼不乖乖待在醫院等開刀?」
他一踏進她的地盤,就將她逼困在牆角,兩人貼近到不能再近,所以黑盼盼可以清楚看見他漂亮得讓人想偷啾一口的唇,正開開合合這麼說著。
「我怕痛。」她隨便搪塞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