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寄秋
直腸溫度二十八度,比起正常人的三十七度低了九度,遇害時間是十二小時以前,口腔中有溢血現象,體內應該有積血。
一、二、三、四、……左上臂有七道割痕,小指因撞擊過度而折斷,根據殘留的火藥分析是擦過而已,大腿的彈孔才叫輝煌。
死也死得乾脆些,要不一根繩子上吊了事,開瓦斯自殺不是最省事,死後帶著一身傷簡直是拖累,那麼大的個子卻體無完膚。
泡過水所以有些浮腫,腹部一敲還有水聲回應,刺條龍刺條風不照樣得死,想飛天是不可能。
為什麼要挑她值勤的時候發現?今天的工作量已經叫人吃不消,還排上四、五具屍體等她開膛剖腹,切腸子割肝肺的弄具一雙手。
身著白袍的女子在報告上填寫著,微蹙的月眉顯得漫不經心,這年頭死人真多。
一早驗了具進姦淫致死的女屍,中午是受凌虐而亡的五歲幼童,到了下午,仍不能休息的趕赴陽金公路看了五具因車禍橫屍當場的「人」月來還得寫報告。
本以為終於能吃個麻辣火鍋,誰知菜才下鍋,牛肉燙個半熟之際,閒著沒事於的檢察官又抓她出公差,存心當她是二十四小時無休的死公務員。
當!
凌晨十二點的鍾一敲,陰森森的鬼氣迎面撲來,冷颼颼的涼風讓人手腳發寒,彷彿有白影幢幢若隱若現環繞在四周。
太平間本就陰氣重,隔壁的佛堂正放著誦經的錄音帶,比起法醫室是差多了,但將就著還能勉強忍受,她最討厭聽見「聲音」。
瞧那死人多安靜,任由她擺佈的西切東挖不喊痛,規規矩矩地維持死前姿態等著水落石出。
不像某些人……
「張素清,別再讓我聽見牙齒打顫的叩叩聲,不然我讓你和他們睡一晚。」這腦殼無外傷,僅額側有凹痕。……
嗯!落水時撞擊到石頭或硬物,該名男屍是由高處落下沒錯。
「言……言法醫,你不覺得氣溫有點低嗎?」好冷,真是有點恐怖。
不,不是有點,是非常恐怖,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凍成一粒粒冰珠了,從腳底寒到頭頂,這兒陰森得叫人好想逃,好想逃——
尤其是午夜十二點,又是陰曆七月,她要是不怕才有鬼……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觀士音菩薩救苦救難,媽祖,佛祖,太祖,我阿祖,有靈請保佑,我早晚三炷清香誠心禮拜。
嚇!眼睛還半張,說有多可怕就有多可怕,全怪自己的偶像崇拜,一時糊塗選錯了科系。
「還好,如果你停止打擺子,把手邊的解剖刀遞給我。」看來不切幾刀不行。
「需要切開嗎?死者的死亡跡象不是很明顯?」死於槍傷及失血過多。
放下紀錄報告表,言醉醉朝她伸出右手。「解剖刀,我們得確定他的死亡時間,以及胃袋裡的食物消化程度。」
食物也有可能成為破案關鍵。
「明天再做行不行,今天晚上很冷。」張素清暗示的瞄瞄冷得嚇人的太平間。
「檢察官明天一早要報告書,你去編一篇來。」她不顧百姓勞名碌命。
誰不想回家睡個安穩覺,可惜職務在身,拼到死是活該。
檢察官好狠心,她們是兩名「弱」女子吶!「言法醫,你不怕嗎?」
「投身這行業就要有鍾魁的精神,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接過解剖刀,言辭醉先由頭部至恥骨縫際一刀劃下截開臍部,切開左側檢驗胸腹皮下脂肪肌肉狀態,淤血程度比想像中嚴重。
頸部胸部的皮膚和肌肉剝離至腋窩後到腹肌,腹壁內方下四分之一橫切除腹部之緊張,肝啦,脾啦,一些該有的內臟無一遺漏。
氣胸的話得先濯水再以小刀刺破看有否氣泡浮現,死前落水而亡和死後落水大不相同,有助於案情的偵查,不能少了這步驟。
子彈穿透左心房造成大出血果然是致命點,其他小傷口不過是小菜上桌,多處挫傷、骨裂是落水時的衝擊所遺留,並非關鍵點。
腦滿腸肥,一身的油脂夠養活衣索比亞一小村子的孩童,混黑道的人可真不節制,就算他不死於黑幫火並,也會因膽固醇過高而提早去報到。
地獄要空真的很難,說不定人滿為患,哪一天侵佔到地面來。
「可不可以先休息一下,我頭好暈。」她好想吐,那一跎腸子……噫!
起碼半年不敢吃豬血湯和五更腸粉。
「要傚法實驗家永不放棄的決心,你想實習分數畫上個大圈嗎?」臉色和死人一般蒼白,倒像具活屍。言醉醉瞟了她一眼。
「我……晤……」捂著唇,張素清叫苦連天。
當初考上醫學院填寫志願表,分不清何謂基礎醫學,什麼叫應用醫學,十七,八歲正值老想著一步登天,以為應用醫學可以學得更多知識。
而應用醫學又分治療醫學、預防醫學、法醫學三項,那年經濟不甚景氣,診所又常常被搶,大醫院受病患勒索,因此她毅然而然的決定走法醫路線,吃公家的路比較保險。
沒想到最後一年的實習卻讓她後悔了,跟著這法醫上山下海的東跑西走,看遍無數令人反胃的畫面,她才曉得台灣的治安已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六個月來,她還是不習慣滿地鮮血和肝臟等內臟外翻,有時屍體發現的遲了些,惡臭尚可忍受,但是那些蠕動的肥蛆直叫人反胃,可她又不能當著警察面前吐個痛快,形象得保持呀!
像此刻,不但是剖開死人的肚皮,還得翻找死人胃袋內快成屎的食物,看看他死前吃了什麼,判斷他最後一餐在何時進食,甚至由殘餚檢測食物的出處,找出誰是他生前所接觸過的人。
人死脫肛是必然的事,可是為什麼她還得做清理穢物的工作,助理法醫有必要這麼命苦嗎?
「把鉗子給我,左邊那一根。」快一點,驗完這具屍體她就不管了,太累了。
張素清移開視線不看切開的軀體。「言法醫,加班有沒有加班費?」
「我會向上級申請,少了一分一毛就有人該遭殃了。」國家的公帑不污怎成。
「學妹,你說的那人不會是我吧?」利字當頭無人性呀!
修長的身影伴隨著清朗笑聲來到冷寂的太平間,戴著近視眼鏡的斯文男子綻著燦攔笑容,無視臨時搭起的解剖台上的屍體。
死人見多了不稀奇,股離肉碎的情形還怕沒得瞧嗎?車禍現場多走兩回就夠午夜驚魂了,何懼完整的軀殼。
「你來幹什麼,嘉勉我的勤奮工作,打算向上面要求發獎金?」言醉醉沒精神的斜睨他一眼。
邵之雍笑笑地抬高左手。「來為你們送消夜,擔心法醫界少了你這位女青天。」
「別告訴我你買了稀飯和醬瓜,那組沾了血的解剖刀不認死人活人。」連吃了五天都快受不了。
沒時間下廚,「台籍」女傭這陣子似乎很忙,三天兩頭的見不著人,想找個跑腿的高薪臨時工都找不到,只好屈就一鍋稀飯煮了又煮。
反正她不常在家,三餐大都在外解決,吃不完是正常事,倒了可惜就一直冰在冰箱裡,餓了才拿出來吃上一兩碗。
「炒豬肚,三杯兔肉,還有清血的豬肝湯和大杯的番茄汁,萊色滿意吧?」他是捨命陪佳人。
聞菜色變的張素清掩著嘴退後數步,打死也不肯接近「消夜」。
「聽起來像是你終於有良心,可喜可賀。」脫掉膠質手套,言醉醉用消毒水和瓶裝礦泉水清洗雙手。
「沒良心的人是你吧!你幾時孝敬過我這個愛護學妹的學長。」想喝她一杯水得自己倒。
「等你不幸遇害後,我會義不容辭地解剖你每一處,找出真兇,讓你死也瞑目。」夠義氣了。
「大毒了吧!學妹,你詛咒我死於非命。」他是有為青年,國家社會的棟樑,該死的是為非作歹的壞人絕不是他。
「別攀親帶故,法律系和醫學系離得很遠。」辣得有勁,好吃。
「筷子。」哪有人懶成這樣,拆個包裝都省,直接以手代筷用抓的。
「少獻慇勤了,你的用意我一清二楚,你腸子有幾個彎我瞭若指掌。」禮多不見得是好事。
邵之雍訕笑地勾著她的肩膀,像哥兒們。「被你識破了呀!不枉我暗戀你數年……啊!你真揍呀!」
「是非嘴最好少開為妙,我不想惹得一身腥,和你的名字牽扯在一起通常代表惡運的來臨。」已有不少流言傳出。
向來行事低調的她不愛成為風雲人物,偏偏她經手的刑事案件都在解剖刀下一見真章,屢破奇案的累積無數她不想要的豐功偉業,名聲大到總統親頒獎牌的殊榮。
習醫是基於對人體構造的興趣,並非為造福廣大病患的健康,她討厭人群是眾所皆知的事,成為法醫倒是跌破眾人眼鏡,不敢相信她樂於同死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