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還不夠,他的神態還太冷靜,心跳還不夠狂野,她要再加把勁才行。
「巧韻,別這樣……」
他心慌了,他意亂了。而她迷離了神智。
她揚起頭,飲盡杯中所有的甜蜜酸澀,接著玉手扣住他的頸項,踞起腳尖,將所有的愛怨嗔癡全送人他嘴裡。
她吻著他,心底有一半期盼能與他這樣吻到天荒地老,另一半卻希望他卓然果決地推開她。
可他沒有推開她,全盤承受了她自口腔裡送來的醇酒,含在嘴裡,然後毫不猶豫地一口飲下。
在吸吮完所有的酒精後,竟還貪戀地吸吮著玫瑰紅唇裡的芳香汁液,他不停吻著、吸吮著。眷戀著,直到酒精終於融解於他的胃,侵入他的四肢百骸,奪去他殘存的一絲清醒。
他終於放開她,搖搖晃晃。
她沒有伸手扶他,任他在全場所有賓客驚愕的凝視下昏眩踉蹌,一向鎮靜如恆的面龐泛上嚇人的潮紅。
「孫逸……」
「他喝醉了嗎?怎麼會弄成這副德行?…
「堂堂華爾街之神竟如此不知檢點?」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嗡嗡的嗓音此起彼落,伴著無數道驚異,不解,淡淡嫌惡的目光。
「孫逸,告訴我,」她靜定地開口,不明白自己的嗓音怎能如此平淡,如此清冷,如此無情,「你對最近的市場有什麼看法呢?」
崩毀了!
華爾街之神在眾人心目中完美元暇的形象……,崩毀了。
他原來不是神,原來跟一般平凡的男人沒什麼分別,甚至還更粗魯不文,不知節制,在公共場合喝得醉醺醺,口出狂放之言……
他說他不知道什麼市場趨勢,預測不著,也不需要預測,因為他就是市場趨勢!
他說只要他一句話,全世界的金融都隨著他脈動,他一個翻掌,市場在他手中浮沉。
這是何等狂放的言語啊!他以為他是誰?神嗎?
他們從前是怎麼搞的?竟把這樣一個自大狂妄的無賴奉為神抵,對他言聽計從,隨他在市場翻雲覆雨,還癡癡地跟著浮沉!
什麼華爾街之神?狗屎!
他們全都瞎了,竟把一個再平凡不過的醉漢奉為神砥,瘋了!
他們全瞎了,幸虧有蘇巧韻替他們掀開了孫逸的神秘面紗,教他們認清了所謂華爾街之神的真面目。
原來,世上根本沒什麼金融之神的存在……
「我們以前是怎麼搞的?竟然聽信那傢伙所說的每一句話!」
「是啊,現在想想,他根本不是什麼預言家,是我們太傻,他說一句,我們便跟著做一句!」
「其實是我們不知不覺被他操縱,才造成他預言準確的假象。」
「我就說嘛,大家生來還不就是凡人一個,Sun還不是跟我們一樣得吃東西。喝水才能活下去,有什麼特別了不起的地方?」
「是我們太傻,把個凡人當成無所不能的神了……」
忿忿不平的流言、譏嘲冷酷的耳語,瞬間席捲了整條華爾街,接著音浪逐漸推高,一波一波,越過大西洋,朝歐陸那邊襲去,接著,順著太平洋流到亞洲,淹沒了全世
界的金融市場。
人類是可怕的,熱情的時候可以盲目地把一個人捧上天去,可熱情一旦消褪了,善於嫉妒的天性又能把人重重踩落地獄。
孫逸是在一夕之間從雲端摔落地獄了。
而這一切發展都是她造成的,是她親手毀去了他在眾人心中的完美形象。
你是個可怕的女人呵、蘇巧韻,為了成就自己竟能親手將深愛自己的男人推落。
站在S&S氣派豪華的辦公室內,臨著落地窗,蘇巧韻看見的不是窗外一片冰寒的銀白世界,而是孫逸淡然平靜的面孔。
她想起那天,她衝到孫逸的住所,朝他遞去一封辭呈。
「我要辭職。」
「你遞出辭呈的對象不該是我。」他一生名譽毀在她手裡,面對她時,他竟仍無絲毫憤怒怨恨,只是這樣平淡一句。
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
為什麼他不罵她、恨她、詛咒她?為什麼面對她時還能如此平靜?
「你為什麼還能如此冷靜?為什麼不狠狠地罵我、打我?」
「我為什麼要罵你、打你?「
她倒抽一口氣,「我害了你啊,是我故意將香擯送入你嘴裡,讓你在大庭廣眾下丟臉,是我親手將你推落地獄的……」一言及此,她忽地嗓音一梗,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再說,那瘋狂泛上眼眶的淚水就要鎖不住了……
「我希望你能繼續留在S&S工作,如果對薪資不滿意,我可以商請Tony你加薪。」
什麼?他說什麼她震驚,明眸茫然瞪著他。
他明白自己在說什麼嗎?他神智還清醒嗎?他……怎會說出這番話來?
「你……是怎麼回事?竟然還要我留在S&S?還要替我加薪……」他瘋了!而她發現自己也瀕臨崩潰,「你應該馬上把我掃地出門,不許我再進S&S一步才是!」
「S&S需要你。」
「……什麼?」
「S&S需要你。」他靜定地重複,神情一貫冷靜。
「……你瘋了!」她瞪他。
「自從我那晚在酒會失態的事情上了報,S&S旗下的基金接到不少投資人贖回的要求,他們因為對我失去了信心,連帶對待有公司旗下的基金也失去了信心。如果連你
也離開S&S,投資人一定更加惶恐,那公司恐怕會承受不住排山倒海的贖回壓力。」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請你留下來,現在的你是華爾街炙手可熱的基金管理人,投資人相信你,S&S更需要你。」湛幽的眸子深深地凝望她,「請你留下來。」
她快崩潰了,棉對他依然平靜鎮定的容顏,她有歇斯底里底裡的衝動。
「你……莫名其妙!竟然把一個親手毀了你的人留在公司……你應該立刻辭退我的!立刻!馬上!把我丟得遠遠地,要我馬上滾開,不許再出現你面前……」激烈的嗓音愈拔愈高,直到一個低沉的嗓音靜定揚起,平緩地壓下她張牙舞爪的高音。
「應該離開的人是我。」
她一凝。
他突如其來的宣稱驚怔了她,唇問再也吐不出任何一個字,全身僵硬,一動也不能動。
「投資人現在已經不相信我了,也許只有我離開S&S,他們才能重新拾回一點信心。」他說,依然是那麼淡然的微笑。
「孫逸……」她茫然地輕喚,喉頭忽地一梗,一直強忍的淚終於忍不住墜落,順著頰畔,一路漫流。
「這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嗎?」
「我……」
「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他靜靜他說,望著她的瞳眸既無怨恨,也無疼惜,一派雲淡風清,「打倒我,」證明自己確實是有才能的,不是嗎?」
她身子一陣搖晃,心臟緊絞,為他毫無表情的眼神。
他……為什麼那樣看她?彷彿從此跟她再無瓜葛了
「你辦到了,這最後的一盤棋局是你贏了,你應該好好享受這勝利的果實才對,為什麼哭?」
是啊,她為什麼哭?憑什麼哭?是她親手將他推落雲端的,是她將他硬生生推離了自己……她哭什麼?,捨不得什麼?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拚命搖頭,淚水一旦奔流,就再也抑制不住,清清冷冷漫了滿頰,「我其實不是……不是真的想打擊你,我是……我是……」
她是什麼?該怎麼向他解釋自己深沉複雜的心思?就連她自己也不瞭解自己啊,又怎能對他解釋分明?
「任何事都必須付出代價的,巧韻。」他望著她,語重心長,「你既做了這樣的事,就該付出代價。」
「代……代價?」她顫著嗓音,「我的……代價是什麼?」
「攀上你一向渴望的巔峰,卻寧願自己不曾爬上來。」
他平板地、冷淡地說,毫無起伏的言語一句句重擊她的心,「你將領受到高處不勝寒的滋味,因為你雖然得到了名利,卻失去了更重要的東西……」
沒錯,她是得到了一向渴望的名利,但卻失去了更重要的東西。
她失去了他,失去了他呵!
她失去了他的溫柔,他的憐借,他的寵溺……她失去了他的愛!
她自我的,自找的……早在那個雨夜她開口邀請他成為自己參加酒會的伴侶,她就明白自己將會完完全全地失去他!
她明白的,她知道自己將會失去孫逸,可她必須這麼做……
她必須這麼做的,孫逸不會明白,在父親與他之間她勢必有所抉擇。
他不會明白的,他怎會明白她從小便是那樣戰戰兢兢地長大,她規規矩矩,她讀文史子集,學各種才藝,拚命充實自己的內涵,為的就是怕父親口中有一天吐出一句不贊成她的話來。
她必須是模範的孩子,完美的乖女兒,不能讓父親有一絲絲後悔領回了她,不能讓大媽有一點點藉口責罵她。
這十幾年來,她活著的目的便是爭取父母的認同,是如何討他們的歡心,是讓自己有一天能光耀門楣,不枉他們讓她冠上了蘇家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