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墮落天使

第23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她找到了貼滿自己寫真的相簿。

    厚厚重重,整整佔了書架一整排,而相簿裡,全是她的倩影。從她還在台北念小學,到她去了瑞士聖芳濟學園,在洛桑拿到MBA,在香港為第一份工作不眠不休地奮鬥,當上父親的特別助理,盛威集團的首席副總……

    相簿記載了她成長的歷程,也令她恍然認清楊雋從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從小,我便要他的眼睛只能看著你,我要他看著你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感覺你最細微的感情波動,將你摸得清清楚楚,透透徹徹……」

    季海舲幽幽吐息,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樣,她又忍不住拉開書櫃最頂層玻璃,取出一本厚厚的相簿,一頁頁翻看起來。

    難怪楊會如此瞭解她,難怪每一次當她凝視楊那幽然湛深的眸子時,總覺得自己被他看得透徹,所有最隱蔽的情緒波動都瞞不了他。難怪她自傲於能輕易看清他人,卻怎樣也摸不透他,反而被他摸得透徹。

    因為楊看了她十五年啊。

    在兩人第一次在瑞士相遇之前,他早已將她的倩影深深烙印在腦海,記住她的一顰一笑。在兩人分離後,他更是時時刻刻、分分秒秒注視著她、觀察著她。他的眼眸從來就只凝定在她身上,他的心從來就只有她一人的倩影飄移。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十五年來所有的注意力全投在一個人身上,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

    楊一平要他恨她,要他去打擊一個總是高高處在雲端的女孩,要他將她摸得透徹以便重重傷她——他心裡究竟是怎樣想的?

    他真恨她嗎?一個人怎麼能夠恨一個人,還日日夜夜凝視她的身影?一個人怎能恨一個人,卻又滿屋處處可見那人芳蹤?

    除了書櫃裡那排相簿,書房牆上,客廳牆上,臥室牆上,掛的全是她的巨幅相片。巧笑倩兮的她,神氣凜然的她,英姿颯爽的她……

    他會不會瘋了?這樣日日夜夜看的皆是同一個人的身影。不論在書房看書,在客廳獨坐,在臥房睡眠,只要一仰起頭,她的面容便清清楚楚映入他眼底!

    他會恨她吧?十五年來被她的一切包圍,她的笑,她的怒,她的神氣,她的自信……全都像一塊塊巨石壓著他的心頭,像最暗黑的陰影覆蓋他全身,讓他無論如何也透不過氣來……

    就連她自己,看見這一切也忍不住惶然失措,何況是他!

    他恨她吧?恨這十五年來只能為她一人而活,恨好不容易脫離一個可怕地獄,又陷入另一種殘酷的精神折磨!

    他,恨她吧?

    季海舲驀地軟倒在地,捧在手上的相簿跟著一跌,一張相片隨之滑出白色一角。

    她不覺抽出那張相片,怔怔地凝睇著。

    那是她在洛桑IMD唸書時的照片。她烏亮的長髮鬆鬆地用絲巾束著,身邊站著一個笑得燦爛的陽光男孩,他側過頭,嘴唇印在她頰上。

    那便是當時同學們硬將她推向他的男孩。

    一段短暫的、根本不能稱之為戀情的戀情。

    那時候的她以為自己在戀愛,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喜歡那樣一個明亮出色的男孩子,但結果,只是惘然。

    她不愛他,甚至連一點點心悸的感覺也沒有,他從來就無法牽引她的心。

    不像楊……

    她的心臟又劇烈抽痛起來,手一顫,相片落了地。

    這一落,卻讓她的明眸也漾出淚來。她呼吸一停,定定地凝視相片背面,定定地凝視屬於楊的,堅定挺拔的字跡。

    「一九八八年六月,於瑞士洛桑。

    為什麼竟有股衝動,想殺了這個挽住她腰、吻上她臉的男人?為什麼她會愛上像這樣一個平凡的男子?他配不上她!」

    這是——

    季海舲感覺心頭一酸,淚珠悄然迸落。

    這是楊的獨白啊,是楊在凝視她一舉一動時,心海拚命隱藏的情緒波潮。

    他想殺了那個陽光男孩,莫非是——因為嫉妒?

    她驀地心跳難抑,一股衝動令她取下書架上所有她的相簿,一張一張翻看起來。

    「一九八七年一月,她的生日。

    她唇邊如此燦然的微笑是為了什麼?為什麼瞳眸卻又隱隱透著孤獨?

    一九九一年十一月,於香港。

    她瘦了不少。是盛威的工作太繁重了吧?要一個剛剛自學校畢業的女人挽救瀕臨破產的企業是否太苛求了?

    一九九五年三月,於台北。

    不曾見過對事業如此認真的女人,在她眼中,工作就是一切吧。」

    天啊,天啊……

    季海舲伸手捂唇,強抑欲衝出口的嗚咽,細細喘著氣,直覺一顆劇烈奔騰的心怎樣也無法平穩。

    楊!十幾年來,楊都是在她的陰影之下成長的,她的一舉一動佔據了他所有的生活,所有的心思。楊一平要他恨她,但他對她——

    他愛她吧!否則不會如此瞭解她,不會在無意間流露出對她的關懷與心疼,不會這樣仔仔細細在她每張相片背面記著短語……

    「一九九七年一月,於台北舲園。

    終於和她再度相逢。如我所料,她果然還深深記得我。這場遊戲,總算要開始了嗎?

    一九九七年四月,於台北。

    她笑得像擁有全世界的幸福。她難道不知道嗎?我正是那個想摧毀她一切的魔鬼,將迷惑引誘她鑄下大錯。」

    季海舲深吸一口氣,再也忍不住成串淚珠紛紛跌落,在她激動而蒼白的容顏上碎成一顆一顆。

    什麼樣的人受得了如此日日夜夜愛恨交纏的煎熬?什麼樣的人受得了必須時時刻刻記得自己的任務便是打擊一個女人,卻又忍不住對她超乎尋常的關懷?

    可是她的楊就是這樣度過了整整十五年啊。

    他愛她吧!

    或許他也恨她,但仍抵不住對她的深深眷愛,深深關懷。

    他愛她吧!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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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

    楊雋停下在素描簿上揮動的炭筆,,微微仰頭,凝望遠方一輪火紅逐漸沉落雪白山巒之後。

    不記得了。

    彷彿是與她結婚之後,又彷彿在與她重逢之前。

    真傻,他可以透透徹徹看清海舲何時迷戀上他,卻反而摸不清自己何時也踏入她不知不覺中布下的情網。

    他根本不曉得自己愛她,當恍然了悟時,依然陷得極深。

    他還以為這場報復遊戲失去的只是他的靈魂,原來連心也失落了。

    他愛她。

    他不記得自己何時真正愛上她,但心臟第一次為他悸動的那一刻,卻深深烙印在他腦海。

    在聖芳濟學園湖邊那一日,當他驀地回過頭,察覺她在一旁悄悄凝望他時,那對蘊著痛楚的眸子深深撼動了他。

    她明白他的孤寂,瞭解他的迷惘!

    他當時驚怔不已,他怎麼能讓一個女孩子如此輕易靠近他的心?怎能讓他必須全力打擊的對象對他有一絲絲瞭解?

    可是,她溫柔的眼神仍是緊緊地牽動他的心。

    而之後,她玫瑰色的漂亮唇角揚起的美麗微笑同樣令他莫名悸動。

    那是第一次,有個人兒對他微笑,是真心的、清澈的,不是那種矯揉造作、虛偽不實的微笑。

    第一次有人對他微笑,真真正正對著他!

    楊雋恍然歎息,原來從那時,海舲就擁有牽引他心的能力。

    海舲……

    他真想見到她,真想再見見那抹清澈透澄的微笑,真想見見……

    但他已經見不著她了,再也無法見她一面,就連遠遠地望著也不能。

    楊雋心一痛,關閉眼簾。

    自從與她分別後,他便孤身一人來到瑞士,來到洛桑——海舲曾逗留的地方。

    走在洛桑學院的校園裡,彷彿處處可以見到海舲的身影,聽見海舲的聲音。

    校園裡,她踏著迅捷堅定的步伐走在路上;圖書館裡,她垂著頭靜靜地讀書;網球場上,她的身影翩然如蝶……

    「教授找我嗎?我立刻去。」

    「這問題當然也可以用這方法思考,但我認為……」

    「一塊兒打球?好啊,沒問題。」……

    還有那個陽光男孩,整整好幾個月形影不離拌在她身邊的男孩——他可以見到男孩對她燦爛地笑,一隻手輕輕抬起她下頜,柔柔印上一吻……

    停止再想下去!停止!

    楊雋命令自己,全身肌肉繃緊。

    這裡的海舲是他所不能碰觸的,他不能與她說話,無法與她面對面,只能看著照片中的她,揣想著有關她的心情、她的生活、她的一切。

    這裡處處有她的影子,他怎麼也碰觸不到。

    海舲……

    一陣規律的種響驀地驚醒陷入沉思中的楊雋,他差點握不住手中的素描簿。他張開漆黑如子夜的眼眸,眼光一轉,不覺望向遠處教堂的尖塔。

    歌德式的教堂……每當望向那棟建於十二世紀的建築時,他四肢百骸忍不住竄過一道陰冷。

    夜晚,聽見那響徹閽夜的鐘聲時,他總會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驚醒。那鐘聲就像最可怕的鬼號,強逼他憶起那段在愛爾蘭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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