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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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迎接楊雋的是病房外雜沓的腳步聲。
他一驚,神智從恍惚的狀態驀地清醒,下意識地瞥向腕表,竟然已經十點多了。
他試圖立直身子,麻痺的雙腿卻支撐不住,微微一晃後又重新跌跪在地。他雙手撐住地面支持不穩的重心,做倒在地幾分鐘,讓血流循環順暢,接著,再試一次。
重試好幾次之後,他好不容易站穩。
這時,病房門忽然被推開,一對年輕男女闖進來。
楊雋旋過身瞪視他們,「你們是誰!」
「楊先生,」那個年輕女人首先開口,漂亮的臉龐寫著精明幹練,「我們是新聞記者,想採訪你。」
「採訪我?」他微蹙兩到俊秀朗眉,「怎麼回事?」
「有關貴行與盛威利益輸送的事。」
利益輸送?楊雋暗暗一驚,莫非他私自融資給海舲的事東窗事發了?但怎麼可能?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到啊,除非——
是楊一平!一定是他讓人將這內幕消息散佈出去,讓海舲的處境雪上加霜,給予她沉痛一擊。
他早知道他會如此做,只是沒料到動作如此之快。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沉聲回道,「我的妻子目前正在休息,請兩位出去,別打擾她。」
兩名闖進來的記者同時瞥了病床上的季海舲一眼。
「請問令夫人是因為受不了這些打擊才病倒的嗎?」依然是由那位女記者開口。
「那不關你們的事,」楊雋面容冷淡,一面張開手臂推兩人往門邊走,「請出去。」
「我們只是想知道你們兩位的看法。」兩人一面抗拒一面喊道,「令尊在鴻邦金融中心頂樓召開記者會,宣稱這一切與鴻邦無關,我們只是想驗證——」
「什麼?」楊雋停下推人的動作,「你說父親召開記者會?」
「是。現在敝台正在重播這場記者會,你可以打開電視看看……」
不等他同意,另一位男記者已經找到電視遙控,按下了鈕。
兩秒之後,螢幕上果然出現鴻邦發言人的身影,他正念著一篇稿子:「……有關盛威家電董事長季海舲向敝行請求融資一事,由於她申請貸款是在成為本銀行股東之前,不算本行之關係人,因此敝行融資給她並不觸犯銀行法。關於她取得鴻邦的貸款後收購本行股票一事,本行董事會完全不知情,並不構成利益輸送的條件……」
「可是劉先生,季海舲小姐是貴行總裁的媳婦,是鴻邦集團的少東夫人,她向鴻邦貸款買鴻邦股票,貴行能說毫不知情嗎?」
「關於這一點,我們確實毫不知情。」
「鴻邦銀行是盛威家電的大股東,盛威又反過來收購鴻邦股票,兩家公司如此交叉持股,是否打算進行某種計劃?」
「這一點我來回答。」一個沉重的語音響起。
鏡頭隨著聲音一轉,焦點定在發話的老人身上。
楊雋呼吸一緊,瞪著楊一平從容不迫的面容,他唇角微挑,語音平和,「成為盛威股東是本行董事會一致的決議。我們確實看好盛威的前景,所以才願意成為盛威的股東,進而取得董事席位。至於融資給盛威,那是在我兒子娶季海舲之前,更是在鴻邦成為董事之前,相信這一點並不觸犯銀行法。我要說明的是,季海舲是不是用當初鴻邦融資給她的資金進行收購本銀行股票的行動我們無法確定,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處心積慮想成為本行大股東。在這件事上,或許鴻邦也是受害者……」
楊雋驀地倒抽一口氣。
楊一平竟將一切都推給了海舲,他竟能嘴角含笑,就這樣雲淡風輕地將鴻邦與這件事完全撇清,甚至偽造盛威向鴻邦貸款的文書,將日期提前到他倆結婚之前。
那老人——果真報復得徹底,絲毫不留餘地。
而他,竟然與那樣的人聯手打擊海舲,將她逼到這般田地!
楊雋握緊雙拳,克制著因激憤而顫抖的身軀。
是記者的聲音讓他從強烈的自責中回神,「楊先生,令尊所言是真的嗎?」
他忽地眸子一張,銳光朝兩人激射而去,「出去。」
「楊先生……」
「我說出去!」他右臂一伸,指向門口,神色嚴酷。
兩個記者為他毫不容情的氣勢所攝,不再多說,迅速退出病房。
「何必要趕他們走?」
一個幽幽的嗓音忽地拂過他耳邊,他猛然轉過身。
海舲!
不知何時,她已經醒來了,黑色明眸盯著電視螢幕,神情淡然。
他心頭一震,反映迅速地拿起遙控器關上電視。
季海舲嘴角微微一揚,「我已經都看見了。」
他望向她,她姣麗的容顏像掩上一層紗,朦朦朧朧,讓人看不真切她內心真正的思緒。
但他卻看得清。
海舲可以用這樣的方法瞞住世上每一個人,卻無法瞞住他。他太瞭解她,十五年來眼底心裡一直看的人便是她,沒人比他更瞭解她。
現在的海舲就像一條表面不流動的冰河,河面冰霜凝結,底下還有水流緩緩流著——但也只是緩緩的,即使是不流動了。
他果然還是傷她太重了嗎?
「為什麼?」她嗓音清清,眼眸仍是直視前方,不向他看上一眼,「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們父子要這樣千方百計打擊我?」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語音微微激動,「你怎麼會不知道?」
「我只知道父親對你父母恨意極深,所以才想折磨你。」
「那你呢?又為什麼?」
她語音平靜,但楊雋卻可以感受到其中深深蘊藏的受傷。他心一痛,閉了閉眼,「對我而言,這是個交易。」
「交易?」她終於微微側過頭,眸光瞥向他。
「我答應他誘你墮落,他答應帶我離開那裡。」
他微微仰起頭,眸光凝定遠方,思緒跌入久遠過往……
那時候的他還是一個未滿十四歲的少年,面對著一個忽然宣稱是他親生父親的人,不僅內心毫無親密之感,反倒有著濃濃的厭惡。
「你是誰?」
「是救你離開地獄的人。」那人微微笑著,銳利的眼仔仔細細打量他,像要將他整個人剖開來看。
「你不是生下我的那個人。」他非常肯定。
如果他父親真是一個強暴犯,怎麼可能來認養他?
「我確實不是。」那人笑了,迸出一陣低沉的笑聲,卻奇特地讓人感到背脊一陣涼意。
「那為什麼要帶走我!」
「你不想離開這裡嗎?」
他當然想!幾年來他一直想盡辦法想逃離這裡,但每逃一次,只是讓自己多受一次皮肉之苦而已。被鞭打,被關入那不見天日的地窖,過著除了水,什麼食物也不能吃的日子——逃離這裡,對他而言是謠不可及的妄想。
如果可以,他當然想離開這裡,但問題是,離開這個地獄後,是否又會跳入另一個!
「你放心,我絕不會像他那樣對你。」中年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我不會打你,更不會要你服侍我。我會給你受最好的教育,給你錦衣玉食的生活。」
他也笑了,滿是不屑與嘲諷的笑。
這男人當他還是那種不解世事的傻瓜嗎?這世上豈有如此盡如人意的事?
「你要什麼?」他開門見山。
「什麼?」男人一愣。
「告訴我代價是什麼。」他冷冷地,「這世上沒有不付代價就能得到的東西。告訴我帶我離開這裡,享受那種生活的代價。」
男人瞪視他數秒,忽地縱聲大笑,那笑聲是充滿得意、興奮的。他盯著他,目光儘是欣賞,「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你確實是我要的孩子。」
「說,你究竟要我做什麼?」
「好,我就直說。」男人停頓數秒,眸光倏地冰冷,足以令地獄結霜。「我要你去引誘一個女孩子,讓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你,然後再想盡一切辦法打擊她,讓她因為愛你而飽受折磨。」
他皺眉,「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她的父母對不起我。」
「所以你以傷害他們的女兒做為報復?」
「不錯。」
他默默瞪視著他。
這個男人跟他一樣,是不折不扣的魔鬼。
「她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子,美麗驕傲,才氣縱橫,家世又顯赫,是那種你一輩子也及不上的天之驕女。她光輝、燦爛、明媚照人,是上帝最鍾愛的天使。她要走在路上,所有人都會忍不住被她所吸引,可是她絕不會向誰看一眼,更不會向你這個一無是處的窮酸小子看上一眼。」
他自嘲地拉拉嘴角,「既然如此,她怎麼可能愛上我?」
「因為只有撒旦才能引誘天使墮落。」男人微微一笑,「小子,你有成為撒旦的潛質。」
要他成為撒旦,去引誘天使墮落?
他怔然猶豫,沉吟未語。
「他們季家人一向自稱天使,這個女孩子更是被稱為他們的葛布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