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帶著一顆傷痕纍纍的心,她決絕地舉步飛奔離去。
季海平沒有阻止她,只是靜靜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雙唇緊抿,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肌肉一陣陣抽緊。方巧玉瞥他一眼後便自他懷中退開,整理著凌亂的衣衫。「副總,我這樣的表現你還滿意嗎?」
季海平這才終於回過神來,「謝謝你。」
「我不明白,你演出這樣一幕戲有什麼用意?」
他瞥她一眼,背轉身子走向窗前,「她需要一個理由離開我,我只是給她一個而已。」
「她想離開你?」
他微微頷首,語聲卻透著黯然痛苦。「如果她真的必須離開我,我希望她走得毫無負擔,不懷一絲歉疚。」
「我不明白。」
方巧玉是真的想不透,什麼樣的女人會捨得離開這樣一個男人?為了讓自己的妻子瀟灑離去,他甚至不惜和女秘書合演這樣一出拙劣的戲!他如此深愛他的妻子,她怎會捨得放棄這樣一個情深一往又溫柔體貼的男人?
「副總,你的妻子是真心想離開嗎?」
季海平沒有回答,他用手指撥開百葉窗,透過一方空隙向下望。
好一會兒,汪夢婷的身影終於出現。
她腳步踉蹌的跑出大樓,甚至還差點摔倒在地。
季海平的心一陣揪緊;一直到她上了一輛出租車,他才放任自己輕聲歎息。
是的,夢婷想離開他,可是又善良得不忍離開他!因為對他的道義責任,她才遲遲不肯答應程庭琛的請求。
但他知道,她其實是渴望和自己心愛的男人共度一生的;就像程庭琛所說,她是個應該活在真愛當中的女人,她值得一段充滿愛與幸福的婚姻。他不願為難她,不願令她難以抉擇。
他能給她愛,卻不能給她幸福——只因她愛的不是他。
所以他才費盡苦心地為她找一個理由離開他,而她,也真的相信了。
他下意識地緊握雙拳,用力之猛,令指關節都泛白。
他做得很好,不是嗎?成功地讓她恨他,成功地讓她遠離他!
只是,當他成功地失去她以後,他也同時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就像天使失去他賴以為生的第五元素。
第十章
汪夢婷怔怔地坐在鋼琴前,雙手放在琴鍵上,眼光卻直直向前,彷彿正凝望著遙不可及的遠方。
她就這樣坐在鋼琴前大半天,修長的手指沒有敲出任何一個音符。
她的父親與三個哥哥只能在一旁悄悄窺視她的動靜,卻想不出任何勸慰她的言語。
在她奔回娘家的那一晚,他們見到她失神崩潰的模樣,完全不知所措。
不論他們如何循循善誘,她就是不肯說出怎麼回事,只輕聲拋下一句要和季海平離婚。
汪家三兄弟馬上聯想到是季海平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憤慨難抑地捲起袖子就要上季家理論。
是汪夢婷阻止了他們。
「不,不是海平的錯,是我們不適合——只是這樣而已。」她明眸帶淚,央求他們別再讓她為難。她不讓他們找季家的人理論,對季家人也避不見面。
季風華曾打電話指名找她,杉本惠也曾表示要親自前來拜訪,但她一律委婉推拒。
而那個應該是事件男主角的季海平卻什麼也沒做。當汪家三兄弟憤而找上盛華時,才發現他竟然躲到美國出差了。
三兄弟頓時洩了氣,除了笨拙而言以不及義地安慰妹妹外,也想不出其它辦法;
江海淵則是頻頻長吁短歎,痛責自己令女兒陷入如此境地。
天崩地裂之後,便是完全的沉寂。
汪夢婷不言不語、不哭不笑,鎮日坐在那架自小伴她長大的鋼琴前發呆。
最讓他們心痛的是,她連琴也不彈了。
從前不論她心情高昂或低落、快樂或感傷,彈琴總是她抒發情緒的最佳良方;
但這段日子以來,連一個音符也沒自她指下流瀉。
他們再也無法忍受她的沉靜,只得請她最好的朋友來勸慰她。
丁宜和一回國,便應邀來到汪家。面對汪夢婷的父兄們充滿懇求的眼神,她只能苦笑。
她輕悄地拾級而上,來到汪夢婷的琴室。
一看到多日未見的汪夢婷,她的心便猛然地抽痛起來。
天啊,夢婷怎會憔悴成這副模樣?
「夢婷!」丁宜和輕聲喚著,聲調不自覺地帶著輕微的責備,「我不過到義大利幾天,你怎麼便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
汪夢婷偏轉過頭,「是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她無神的眼眸著直嚇壞了丁宜和。「你怎麼了?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模樣?」
汪夢婷只是搖搖頭,微微牽動唇角。
「我都聽說了.你正在和季海平辦離婚。」丁宜和開門見山,「也聽說你準備和程庭琛到英國去。」
「是。」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你選擇和程庭琛在一起?」
「我選不選擇有什麼差別呢?」汪夢婷聲調苦澀,「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
「難道你不願意嗎?你不是一向深愛程庭琛的嗎?能和自己深愛的男人在一起有什麼不好?」
汪夢婷沒有響應好友的質問,調轉頭,眸子向著前方。
「天啊,難道你愛上季海平了?」丁宜和恍然大悟。
汪夢婷微微一笑,逸出雙唇的話語猶如冬季的雪花,彷彿一下子就會融化。「不知道是誰曾經說過,一個人一生只愛一次是最幸福的。可是,我卻比別人多了一次——而且兩次所愛的還是兩個不同典型的男人。」
「夢婷……」丁宜和既心痛又不解,「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留在季海平身邊?」
「海平他——不需要我。」汪夢婷語聲細微。
一直到最近,她才弄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她愛他,想呵護他,想一輩子伴隨他。
如果他是天使,她就要成為他的第五元素。
但是,他不需要她。或許,他需要的是方巧玉;或許,就如他在婚宴上所說的,季家人不需要任何人。總之,他不需要她。
「現在的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我愛的男人不需要我在身邊,愛我的男人卻強烈地需要我。」她笑得淒楚,「如果我還有能力讓人得到幸福,我也只能這麼做了。」
她落寞的語氣讓丁宜和不忍卒聞,「夢婷,你真的要去英國?」
「宜和.你知道嗎?這陣子我每天坐在鋼琴前.卻怎麼也想不出該彈什麼曲子。」她輕撫者潔白的琴鍵,「我已經不曉得該彈什麼,也不知道能彈給誰聽……
或許到英國去對我也比較好吧,或許我可以重新找回想彈琴的感覺。」
汪夢婷陷入沉思,想著今早程庭琛在電話中所說的話——
「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有一半不在我身上。」他語聲沙啞,「不過沒關係,我會讓你的心重新回到我身上,我會再一次讓你完全屬於我。我相信我們三年多的感情,絕對抵得過你和季海平結婚的這半年。我會讓你完全忘了他的,不會再讓他的身影佔據你的心房。」
庭琛說得信心滿滿,她卻聽得空空落落。
無論如何,愛情的深淺濃淡都不是時間能夠計算的。她曾經淡忘庭琛而心繫海平,是否就表示有一天她也會重新愛上庭琛,而忘了海平?
或許吧!她不知道。
愛情是不具備反推的邏輯的。
「或許這是我欠庭琛的吧!」她終於幽幽然地再度啟齒,「我曾經為了解救汪氏而背棄庭琛,所以現在該我還他這份情。」
「夢婷,」丁宜和搖搖頭,幽然長歎,「愛情是沒有什麼欠不欠、還不還的。」
「我知道。」她輕輕柔柔地說,眸中蘊著濃濃情感。
丁宜和凝望她良久,「你恨他嗎?」「恨誰?」
「季海平。」
「恨?」汪夢婷驀地輕笑一聲,那笑聲卻令人心酸。她搖搖頭,「不,我不恨他——我沒辦法恨他。好奇怪,我怨過庭琛,卻沒辦法恨海平。」她彎彎的眼簾靜靜地低垂,「就是因為沒辦法恨他,所以我無法再彈琴。」
那晚在海平的辦公室,她曾口口聲聲說恨他。
然而,當夜闌人靜,怨怒的妒火燃燒殆盡後,殘存的竟是哀傷與淒涼、思念與不捨。
她告訴自己,應該恨他的;從那晚得知他的背叛開始,她便一直要自己恨他——不再想他、不再念他、不再愛他,只要恨他!
但她做不到!
就算得知他和女秘書有婚外情,就算他那一耳光讓她自天堂跌落地獄,她憶起的,仍是他慣有的溫柔體貼。
他對她總是那麼包容,那麼珍寵,讓她連恨他也做不到!
「我想恨他的,宜和,真的好想。我想彈琴,可是卻沒辦法,一個音符也彈不出來。」她再也無法掩飾強烈的痛苦,淚水不聽話地直落下來,「為什麼?愛一個人不容易.沒想到恨一個人更加困難……」
「別哭了,夢婷,別哭了。」丁宜和擁住好友,跟著鼻酸。
但汪夢婷卻吟起一首英詩,伴著無聲無息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