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一個不滿十歲便失去親生母親的男孩,住在陌生的家庭裡,有一個嚴厲的父親、冷淡且憎恨他的母親,以及一個任性的弟弟。
他是如何拚命地想求取這個家庭的認同,想討好這個家的每一個人啊!她幾乎可以看見他那張小小的、渴求親情的臉龐。
所以,他才會習慣性地服從父親的要求——甚至從不明白這麼做的原因。
汪夢婷深吸著氣,漸漸地瞭解這個曾在京都遭到喪親之痛的男人,瞭解這個從九歲開始就封閉自己內心的男人。
雖然她碰觸到的只是這片汪洋大海的一小部分,但只是這樣一小部分就令她心酸不已,卻又讓她感到莫名的歡悅。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她強烈地渴望摸清他的內心、看透他那雙深如汪洋的眼眸。
他不是那個她所愛的男人,卻是她的夫婿,是她想瞭解的男人。
今晚,她終於衝動地跨過了兩人之間的藩籬——是因為心痛,是因為傷懷,也是因為深深的感動。
因為他待她一直如此溫柔,即使她任性地對他耍脾氣,他仍為了她的願望不惜與父親爭論。
「你哭了。」季海平像忽然從紛亂的失神狀態中驚醒,溫柔地抬手拭去她頰上的淚珠。「你總是這麼善感嗎?」他歎息著,「這麼容易為他人而激動、這麼善良——」她閉了閉眼,強烈地感到後悔,「海平,我昨晚真不應該同你吵架的,你是那樣為我著想……」
「我不介意。」
「你總是不介意,總是如此寬宏大量,總是不肯為自己多加著想!你為什麼不自私一點呢?」她的淚水依舊不停地奔流,「為什麼在訂了婚約後還願意給我毀諾的機會?為什麼會娶像我這樣不如好歹的女人——」
他搖搖頭,捧住她的臉龐,專注地凝視她,「能與你共度一生,是我的榮幸。」
汪夢婷玫瑰色的唇瓣顫抖著,「我覺得我配不上你,不值得你如此溫柔。」
「別這麼說,配不上的人是我。」他低下頭,輕輕吻著她的眼簾。
汪夢婷卻仰起頭來,讓自己的唇卯上他的。
季海平訝異於她的主動,卻萬分欣悅地汲取她的甜蜜,輕輕地擦揉那兩瓣芳美。
「海平,以後別對我這麼好。」她在吻與吻之間輕聲歎息,「我做錯了事就罵我,別對我那般客套,彷彿當我是客人。」她忽然離開他的唇,霧濛濛的眼眸柔情似水,「我是你的妻子啊。」
罵她?他怎捨得!就連稍微大聲吼她一句,他都不敢啊。
她是那般細緻纖弱,像晶瑩剔透的玻璃娃娃,他只怕稍微大聲些她就碎了。
不,他永遠不會罵她、吼她的。
他凝望她良久,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卻什麼也不說。
然後,四瓣唇再度密合,這次由他主動。
「辛苦你了,夢婷。最近總讓你陪我加班到那麼晚,真不好意思。」
汪夢婷從凌亂的辦公桌上抬起頭,對滿臉歉意的好友兼上司微笑,「別介意,宜和,創業維艱嘛。」
丁宜和走近她,踩著高跟鞋的步伐搖曳生姿,「還是多謝你了。」她彎下身子,雙手撐在桌面注視汪夢婷,唇角勾起微笑,「你可是季家的少夫人呢,好好的清福不享,卻來我這幫忙,如此隆情厚誼,在下幾乎承受不起。」
汪夢婷輕笑出聲,擲下筆,身子向後一仰,星眸焰焰生輝,「既知承受不起,就該有實質的行動表示。」
「OK!你儘管說,看是要請吃飯或送禮,在下絕不推辭。」丁宜和爽快地應允。
「加薪如何?」汪夢婷半開玩笑地道。
「哎哎哎!」丁宜和誇張地連哀三聲,「夢婷,你明知公司資金短缺,就饒了我吧!要我真付給你能請得動季家少夫人的薪水,公司就準備關門大吉了。」
汪夢婷又是一陣朗笑,「不是才立誓絕不推辭嗎?這會兒倒推得一乾二淨!」
她嘲謔好友。
丁宜和舉起雙手做求饒狀,「好夢婷,你就別為難我了。」
「只要你一天假,如何?」
「假?」
「後天。」汪夢婷解釋著,「我得出席一場慈善晚會。」
「就是那場眾大亨們各自拍賣自個兒珍藏的募款晚會?」
「沒錯。」
「太好了!夢婷,這可是一個絕佳的宣傳良機呢。」丁宜和一拍雙掌,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汪夢婷睨她一眼,「我早知道你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拜託你了,夢婷。」丁宜和不理她的嘲弄,用力拍拍她的肩,「將本公司的名號送進各貴夫人的耳中,叫她們有空來本店逛逛。當然,你絕對得穿本公司代理的晚裝出席。一切都交給你了。」她神情難得的嚴肅。
「是,老闆。」汪夢婷調皮地朝她行了個舉手禮。
汪夢婷的確是準備穿著公司代理的意大利名家晚裝出席的。她套上那件微微漾著銀光的深灰色及踝長禮服,審視著鏡中的自己——右肩透明短袖、左肩削肩的不對稱設計,微露酥胸,裙擺及腰際的精細刺繡,半裸的背部……合身的剪裁完美地襯托出她的身材,上好的質料與別出心裁的設計亦足以令那些眼光挑剔的貴夫人們滿意。
她讓一頭烏亮的秀髮自然地垂落肩際,營造出與世無爭的嫻雅氣質。
當她正準備戴上絲質長手套時,杉本惠的身影出現在房門口。
「媽媽。」她立刻輕喚一聲,心中微微訝異。
杉本惠銳利的眼眸台不客氣地打量她全身,彷彿在審視她的穿著品味。
終於,她語氣冷淡地開口,「準備好了嗎?」
「是。」
「今天華美的秦夫人身子不舒服,你得替她上台展示禮服。」
「我代替她?」汪夢婷輕蹙秀眉。
她知道這是今晚的噱頭,為求晚會高潮,特別情商幾位平素絕不輕易拋頭露面的企業家夫人充當模特兒,展示晚會欲拍賣的幾套禮服。這確實是促銷良方,但她沒料到自己竟也要上台。
「你們年紀身材都相近,你大概穿得下她的禮服。」
汪夢婷腦中靈光乍現,「既然如此,媽媽,何不就讓我直接穿這套禮服上台?」
她柔聲徵求婆婆的意見。
杉本惠凝視她兩秒,「這套禮服是你公司的吧?」
「是的。」
杉本惠點點頭,唇角勾起一絲古怪的微笑,「果然不愧是商家千金,懂得做生意。」汪夢婷屏住呼吸,弄不清她這番評語是何用意。
「那就把這套禮服捐出去吧。」杉本惠淡淡同意,在轉身出門時忽又回過頭來,「海平今晚會陪你出席嗎?」
「他說會趕過來。」
「那就好。你們新婚,今晚想見到你們的人一定不少。」
汪夢婷望著她的背影,嘴角微微泛起一抹苦笑。
她當然明白杉本惠話中的含意。
她與季海平策略聯姻的因果一定早已傳遍整個上流社會了,她相信必然有許多好事者想看看他們婚姻美滿與否。今晚是這一季商界最盛大的集會,幾乎所有政商界的重要人物都會出席,大概有不少人會藉故與他們夫婦攀談吧。
今晚想必很難熬。
汪夢婷輕聲歎息,心中卻依然期盼參加這場盛會,因為今晚是她一個月來真正有機會和季海平共度的一夜。
這一個月來,他倆一個星期見不到兩次面,他忙,她也忙。她每晚幾乎都得到深更半夜才回家,又總是早早出門上班。再加上季海平上個禮拜又飛往美國盛華電子視察業務,她已經整整十天沒見他的人了。
偶爾,當夜深人靜,她一個人躺在那張古典大床上時,那一夜兩人分享的熱吻就會浮現她腦海。
那個吻並不是出於深厚的愛情,也不是因為無法克制的激情;她並非有意挑逗他——只因他那少見的迷惘神情才讓她不由自主的衝動行事。她想撫慰他,想為他抹去那令她心痛的神情。
那是一個安慰的、友誼的吻,但為什麼……她仍能感受到其中難以形容的甜蜜呢?為什麼當她回想起那一幕,臉頰會強烈地發燙,體溫也直線上升呢?
為什麼他不過離開她身邊十天,她卻感覺彷彿數年不見他?她真的很期盼再見到他。
但當汪夢婷與杉本惠到達會場後一小時,季海平仍不見蹤影。
是沒有趕上飛機嗎?或是公司臨時有事?汪夢婷不禁感到一陣失落。
終於,輪到她上台展示禮服。
主持人用高昂的語調介紹著汪夢婷與她身上這襲晚裝,她則帶著甜美的笑容從後台走出。
她一出場,會場使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
汪夢婷微笑地掃視眾人,特別注意那些貴夫人們的反應。從她們不自覺帶著欣賞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已順利達到宣傳的目的。
忽然,她注意到身著深灰色西裝的季海平。
他站在會場的最後面,看樣子是剛剛才趕到,凝望著她的黑眸與性格的唇角漾滿了讚賞的笑意。
不如怎地,望見他那溫煦的微笑,她竟微微地心跳加速,臉頰亦襲上一陣莫名的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