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這其中必有緣故。
蘇秉修想著,愈來愈感覺到李冰的一切不像他初始所想那般簡單。
她並非單純任性自我的公主,行動舉止自有其個人風格,成親那天當她並沒在長安市街當眾動怒,反倒以淡淡三言兩語化解了眾人的惶惑不安時,他腦海其實便隱隱泛起這樣的思慮疑潮。
一個謎樣的女人,不同尋常的公主。
她究竟有些什麼秘密呢?
他發現自己竟強烈好奇起來。
※※※
滿腹疑竇的蘇秉修下朝回狀元府,才剛剛換下朝服冠帶不久,房門便傳來一陣急促的敲擊聲。
「少爺,少爺。」一個慌亂的嗓音伴隨敲門聲揚起。
他徽微蹙眉,迅速繫上深色外衣的腰帶,接著沉聲命令道:「進來吧。」
推門進來的是蘇府從杭州帶上來的丫鬟。鬢髮微亂,神色慌張,「少爺,落、落水了……」
「什麼落水了?」他濃眉更加緊蹙,忽地想起昨日曾聽說李冰今兒個要乘舫游江,不覺面色一白,一個不祥的念頭擊中他,「公主落水了?」
「不,不是公主。」丫環驚駭地搖頭,彷彿為他那樣的猜想感到震撼。
「那究竟是誰?」
「是、是……」
「是誰?」
「是表小姐。」
「小蝶?」他心臟一跳,「她沒事吧?現在人在哪裡?」一面問著,一面已迫不及待地邁開步伐。可憐的丫環只能拚命追趕他飛快如風的步履,」已經送她回房了,她現在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大夫呢?有沒有請大夫來看?」
「公主已經傳令召御醫來了。」
※※※
「白姑娘沒事。」王御醫從容診脈完畢後,低低對蘇秉修報告道,「只是染上了風寒,得好好休養一陣子。」
「她真的沒事嗎?」看著床榻上面色雪白的虛弱佳人,蘇秉修不能肯定表妹沒事。
「沒事的。」王御醫搖頭,比了個手勢要他安心,「待老夫開了藥方,駙馬爺讓人去藥房抓了,按時煎給白姑娘喝下,不出五帖就會痊癒了。」
蘇秉修聽著,總算鬆了一口氣,「麻煩王老了。」他抱拳為札,「在下送王老出去吧。」
王御醫卻沒立刻回應他,一雙老眼迎上一直默默站立一旁的李冰。
「殿下近來玉體可安好?」
「我很好。」李冰淡淡頷首。
「老朽這些日子昔心研究,配了一帖藥,能祛寒養身——」
「不必了。」李冰一揮手,早明白他言下之意,「本公主不想吃藥。」
「就讓老朽留下藥方吧。」
「天命不可違。」李冰語氣平淡,「就別多此一舉吧。」
王御醫一窒,凝望她好片刻,終於搖搖頭,微微歎息,「那麼老朽就告退了。」他一面說著,一面欠身告退。
蘇秉修茫然凝他背影好一會兒、接著轉過著有所思的眸子,「那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她語氣仍舊平淡,他聽出其中幾許防備,「天命不可違。」
湛深的黑眸緊緊定住她,「那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蘇秉修緊蹙眉宇,還想再說些什麼時,床榻傳來的低吟聲分散他心神。
「表哥,表哥……」白蝶低低喊著,語調糾結著深沉痛苦,「你在哪兒?表哥……」
「我在這兒。」他連忙轉身,在她床榻邊坐下,握往一雙在空中揮舞的冰涼玉手,「別擔心,小蝶,你很快會好的。」
冰涼的玉手緊緊扣住他,像溺水的人緊緊攀住浮木一般,「別走,表哥,別走。」
「我不定。」他不覺一陣心疼,「我在這兒陪你。」
「別離開我,表哥,小蝶不要你走……」她痛苦地轉著頸項,朦朧吃語著。
「好、好,表哥不走,一直在這兒陪你。」他低柔誘哄著,「你乖乖睡啊,好好睡一覺醒來就會舒服多了。」
「不許走,小蝶醒來要第一個看到你……」
「沒問題,我保證你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我。」他握緊她的手靠著自己面頰,低聲說道,「快睡吧,快睡吧……」李冰靜定望著這一幕。
她靜靜地、默默地望著,拒絕去分析那忽然竄上心頭的複雜滋味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不想知道,不認為自己有必要去釐清那樣的滋味。
不干她的事,這一切——他對白蝶的關懷、急切的承諾都不干她的事。
不干她的事。
她悄悄轉身,翩然離去。
※※※
「你說怪不怪?」
「什麼怪不怪?」
「公主和咱們家少爺啊。」
傍晚,兩名縣府的婢女端著剛剛煎好的藥,一路穿廳過廊,往西廂白蝶房裡定會,一面走,一面細聲交談著。
「哪裡怪?」
「你看不出來嗎?」先開口的紅衣婢女彷彿不可思議地挑眉,「咱們少爺對公主殿下似乎淡得很,先前我悄悄打聽過,聽說少爺從成親以來一直都睡在自己的書房呢。」
「什麼?」另一名身著青衣的婢女總算被挑起了興趣,「怎麼回事?」
「我哪知道怎麼回事?」
「你一說我倒也想起來了,少爺這兩天一回府便往表小姐房裡跑,照顧得可慇勤呢。」
「我看少爺肯定還是比較喜歡表小姐!」紅衣婢女還待繼續發表高論,迎面立定她跟前的娉婷人影驚得她全身一顫,「公,公主殿下!」
李冰定定地瞧著兩名不知天高地厚的丫環,神色淡漠,看不出是嗔是怒。
可她雖然一句話也不說,淡然的注視也夠驚得兩個丫環站立不穩,雙手不停發顫,差點把湯碗裡的藥也給灑了出來。
李冰微微蹙眉,下意識地便接過紅衣婢女手中的托盤。
「公主……」兩名婢女瞧著她莫名其妙的行止,皆是神色惶恐。
「湯藥由我來送吧。」她只是這麼輕輕一句。
但一直站在她身邊、強忍著滿腔怒氣的冬梅可按捺不往了,「殿下,這種事怎能勞煩您?」
「無妨。」李冰搖搖頭,深不見底的美眸再懶得朝兩名丫環掃上一眼,逕自轉身,翩然朝西廂行去。
她走得如此飄然,絲毫沒注意到原該亦步亦趨跟上的冬梅竟然沒主動隨侍,任她一個人端著藥碗,穿過小庭園。
這一路,可嚇壞了縣府的男僕女婢,不敢相信一名堂堂公主竟然親自端盤送藥。
他們怔怔地望著,不敢出聲,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皆是屏氣凝神。
李冰可不管下人們震驚的目光,自顧自地走著,終於來到西廂,在白蝶房門前靜靜站定。
房門沒合緊,只稍稍掩著,她皓腕一揚,輕輕推開,蓮步跟著輕移。
透過淡粉色的門簾,首先映入她眼的是蘇秉修靠著桌邊打盹的身影。
他雙手支著頤,側面線條掩不住疲憊,濃密的眼睫緊閉,形成兩道淡淡的陰影。
李冰默默凝視他,心臟不覺一緊。
才兩天不見,他怎地便清減了一些?
難不成這兩天他都是一下朝便趕來這裡,不分日夜地看顧白蝶?
他直對她如此關懷,連一刻也捨不得撇下?
那是自然,因為她是他心上人啊。
李冰驀地一凜,強迫自己拉回恍惚的心,嘴角卻在無意中拉起了半無奈的弧度,連她自己也未察覺。
她將托盤輕輕在桌上擱下,咬著下唇,考慮著是否要喚醒他。
可眸光一直在他帶著淡淡疲倦的面容流轉,不知怎地便再也離不開,順著他微微揪著的濃眉一路而下,停在那張厚簿適中的好看方唇。
從未曾如此細看一個男人的嘴唇,她怔忡著,好半晌的時間腦海彷彿一片空白,胸腔似乎空落,又像是漲滿某種想望,拉扯得她既難受又迷惘。
她彷彿想要什麼,又不確定自己想要什麼,只能怔怔地瞧著他,瞧著他好看的嘴唇。
直到一陣呻吟聲驚醒了她。
「表哥,表哥……」
她驀地旋身,覺原先靜靜躺在床榻上的白蝶翻了個身。
仍然蒼白的唇瓣一開一合,模糊囈語著。
該餵她喝藥了嗎?李冰猶豫著是否該喚醒蘇秉修餵他表妹喝藥?
她這麼轉著念頭,但一想到要打擾這兩天難得得空小憩的他,又一陣不捨,才在猶豫間,床上的白蝶忽然眨了眨眼瞼,幽幽清醒了。
「你怎麼會在這兒?」白蝶一雙漂亮的鳳眼凝住她,帶著不敢相信,又似乎有某種敵意。
「我送湯藥來。」李冰靜靜一句,指了指桌上隱隱冒著蒸氣的湯碗,「你要喝嗎?」
「當然。」白蝶語音有些尖銳,「我的病還沒好呢。」
「我知道。」李冰頷首,不去理會她語氣為何帶有防備之意,逕自小心翼翼地掀開還有些燙的湯碗蓋,左手五指抓緊了湯碗邊緣,右手則拾起湯匙。
白蝶瞪著她盈盈走近的身影,「你要餵我喝藥?」
「你不能自己喝?」李冰認真地問道。說實在話,她不懂得怎樣喂一個人喝藥。
何況,身為公主的她照理也不該喂一個身份地位比她低的人喝藥。
「別,別開玩笑了,我連湯碗都端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