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京城附近,根本沒有一名喚做喬令羽的人物。
怎麼可能呢?他們倆原就是在京城初遇,賢弟也一直自稱是長安人氏,怎麼可能他尋遍了這附近方圓百里,就是找不著他的蹤影?
他究竟上哪兒去了?
但找著了又怎樣?每每在借酒澆愁的時候,夏停雲會嘲諷自問,找著了令羽又如何?向他道歉,責導自己不該支他做出那般禽獸不如的事情,還是——
一個不成形的念頭閃過腦海。
他神智一凜,用力甩頭,不管冒險讓那個念頭成形。
他怕,怕那念頭一成,他便再也甩脫不掉,真正成了世俗不容的罪人了。
可就算現今,他的行止也未必能令世俗接納,至少從小養他、教他的老父就大大憤怒。
「我說你這個不成材的小子!有空在這裡喝酒怎不快快給我起來去辦正事?」
夏停雲歪斜著眼,透過朦朧酒霧認清老父一張發縣政府蒼白,卻仍虎虎含威的臉龐,「爹。」他喊一聲,接著打了個酒嗝,「就因為正事都辦完了,我才在『怡然亭』喝喝小酒嘛。」
「你這叫喝喝小酒?」夏安國虎目一瞪,銳利的眸光掃過附近十幾個東倒西歪的酒罈。他這兒子一向自傲千杯不醉的,今日竟然喝到醉眼朦朧,可見不知灌了多少黃湯下肚。他搖搖頭,愈想愈氣,猿臂一伸奪過兒子抱在懷中的酒罈,用力一摔,陶瓦碎裂的聲音讓夏停雲迷茫的祖籍忽地一醒,「不准再胡灌黃湯了,給我辦正事去!」
「什麼正事啊?」
「什麼正事?!」夏安國吹鬍瞪眼,拉高嗓音,「你這不肖子存心氣死我是不?都回來三、四天了,皇上也見了,太子也談過了,你還有借口說自己很忙,沒空理會自身俗事?還不快快去把我的好媳婦給求回家來!」
「好媳婦?」夏停雲皺皺劍眉,好半晌不明白老父指的是誰。
「喬翎啊。那個一過門就被你丟在家裡不顧的媳婦兒!」夏安國嗓門更大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她被你氣得派了她的貼身丫鬟冒充本尊,獨個人就隨後跟你下江南去了嗎?」
是啊!夏停雲這下總算想起來了。
那個喬翎彷彿是命丫鬟月牙兒假冒了她,耍得他的好友李琛團團轉,一直以為自己愛上朋友妻自責不已。好不容易前陣子將月牙兒娶過門了,兩人卻又有了誤會,現在李琛也是四處尋找愛妻下落,弄得一個總是神采照人的翩翩公子現今卻憔悴不已,面目含憂。
可見女人果然不好惹,事情一旦牽扯上她們終歸是麻煩!
一念及此,夏停雲心口又是一痛,不禁搖搖頭。
其實豈只女人麻煩,男人不也一樣?像人自己與喬賢弟,不也糾纏不清?總之,事情一扯上情愛就是無端煩惱,無限愁悶啊。
「聽親家說,喬翎像是找不到你,現在已經回娘家去了,經常一個人躲在閨房裡,悶悶不樂。唉,她肯定還在為你新婚夜拋棄她這回事生氣。」夏安國重重歎氣,想起這回事還是大覺對不起親家喬英。「就算老爹求你吧,你去喬家請個罪,把我的好媳婦給帶回來吧。」
「把她帶回來?」
「是啊,難不成你要她一輩子留在娘家?」
「這……也未嘗不可。」
「什麼!」夏安國怒瞪兒子,嗓音一變,氣得渾身發顫。
夏停雲倒反而像酒醒了,神情鎮定,炯炯星眸清明澄澈,「如果爹不反對,兒子倒想不如乾脆撤了這門親事算了。」
「你,你說什麼?」
「我們尚未洞房,那喬翎也不算真正嫁給了我,與其成了親兩人皆是心不甘情不願,不如現在就撤了這門親事。」
「你你你……胡說八道什麼?」夏安國花眉緊驟,氣得幾乎吐不出完整的話語,「親事豈是你說撤就撤的?當初人家也是三媒六聘,風風光光進了我們夏家門檻的,全京城人都知道這回事了,你現在撤婚,教我們雙方面子往哪兒擺?」
「如果爹只是顧慮面子的話,這一點兒子已經跟太子殿下商量過了,他答應宣告我與喬翎的婚事只是個幌子,為了秘密行事捉拿叛國賊掩人耳目……」
「什麼掩人耳目?你以為大家會相信?」
「反正百姓們也只愛聽個故事,就隨便編個精彩絕倫的吧,誰也不會追究合不合理。」
「你你你……這樣怎對得起你娘子?」
「喬翎嗎?她若是有一點骨氣的話肯定也早已恨透了我,未必肯回咱們夏家來。」
「誰說不肯?你只是替殿下去江南辦事嘛,她不會怪你的。」
「怎麼不怪?她合該怪的,不可能到了這地步還能不怨我、恨我。」夏停雲忽地激動起來,只覺一股氣憋在胸口。
該死的!除非她是個草木人,又或者一向逆來順受慣了,否則他故意挑新婚夜不告而別,回來京城後又死不肯上喬府找她,故意當沒她這人存在的冷漠態度誰受得了?不怨恨才怪!她就該怨他,就該恨他,就該有一點傲氣主動要求解除這樁可笑的婚姻。
她為什麼毫無反應?為什麼還不派人前來要求解除婚事?
莫非她還真等他前去負荊請罪?
該死!他根本不想負荊請罪,根本不想結這個親,根本不想娶一個女人回來供在家裡!
他——只會傷透她的心啊,她難道還不明白?
「爹,你們這又何必?為何硬要兩個不相愛的人在一起?徒增苦痛啊。」
「你說這什麼傻話?什麼兩個不相愛的人?」夏安國眉一挑,心一凜」頓時狐疑起來,「莫非你這小子在外頭另有心上人?」
「我——」夏停雲一窒。
能說嗎?能告訴老父嗎?他是有心上人,那人還是他這一路上最親最疼的好兄弟,是個男人。
他能告訴老父他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竟有斷袖之避嗎?他肯定受不了的!
「說啊!你這渾小子!別事到臨頭畏畏縮縮的。」
「兒子——是有一個喜歡的人。」
「是誰?哪家的姑娘?什麼時候認識的?」
他搖搖頭,「爹就別多問了。」
「為什麼?」
他默然,緊緊咬住下唇,好半晌,方長長吐出沉重歎息,「總之我與他——今生無緣。」
「既然無緣就別多想了,顧及眼前身邊人者正經。」
夏停雲明白老父指的是喬翎。
他搖搖頭,悵然道:「可兒子已決定此生是愛定了他,再容不下別人了。」
「什麼?」
「我求你饒了我吧,爹,別逼我日日面對一個不愛的女人,我只會傷害她,一輩子也不可能給她幸福。」
「你說這什麼傻話?什麼愛不愛的?」夏安國簡直不知如何說好了,「那個李琛小王爺這麼說,你也這麼說——人生嫁娶,還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來的情愛?你們這些年輕人腦子裡究竟胡想些什麼?」
「兒子從前也這麼想,可現在才發覺這世間原是有真情至愛的,只相愛兩人未必能長相廝守而已。」夏停雲話語沉痛,眉宇間鎖著濃濃憂鬱。
「老天!瞧你這副模樣,跟個娘兒們似的!」夏安國發現自己無法忍受下去了,他一向陽剛的愛子什麼時候也滿口情愛、嘔心肉麻了起來?他深深呼吸、極力調節著頻率,好不容易才能稍稍回復冷靜,「如果喬家人主動要求撤除婚事我無話可說,否則你就給我乖乖上喬家去好好道歉,替我把好媳婦平平安安帶回來,要帶不回來,咱們這場父子就算白做了!」
「爹——」
「還不快去,難不成你真要氣死老父?」
「我——」夏停雲驀地胸口氣悶,雙拳緊握,指節泛白,剎那間只想仰天長嘯。
要他上喬府負荊請罪,帶回一個他根本不想要的女人?
他做不到啊!
第十章
他為什麼還不來?為什麼還不來帶她回夏府去?
他回到長安都已經四天了,該辦的事情早該軒完,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肯上喬家來見她一面?
莫非他真不想要她,不想要自己迎娶過門的妻子?
他——究竟當她喬翎劉什麼了?
他當她什麼也不是,他在乎的只是他喬賢弟,他動心的地像是一個男人!
一念及此,喬翎不覺煩躁起來,正流暢撫著的琴弦竟斷了一根。
她怔然,瞪著那根鬆弛開來的琴弦。
弦斷了——是凶兆嗎?或是有其他意涵?
是關於誰的?月牙兒嗎?嫁給李琛又黯然出走,現今下落不明的月牙兒出了什麼事嗎?或者是關於停雲,他現在可還安好?
關心即亂,再無法弄弦撫弦,喬翎只得站起身來,剪剪雙瞳透過窗扉凝向戶外一片蔚藍的天空,怔怔望著飄浮過其上的幾朵雲彩。
夏風習習,該是讓人心舒爽的好天氣啊,為何她會憂煩至此?
想來想去都怪那個夏停雲,是他害得她鎮日鬱鬱寡歡;失去好友月牙兒的音訊已夠她煩惱,偏還添上一個不解風情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