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那……你呢?你怎麼也在這裡?」她沒想到他也會來。
「我來倒數的。」
「來倒數?」
「因為我前幾天聽說有一個傻女人要獨自來這裡,我有點擔心,所以自作主張跟來了。」凝睇她的眼眸若有深意,燦燦生光。
她心跳一停。
他起身,采手揉了揉她一頭濕髮,「走吧,泡完溫泉就該吃飯了。」
***
她在女湯裡足足泡了半個多小時。
除了洗頭、沐浴,大半時間是浸在暖燙的溫泉裡,癡癡仰望蒼黯的天。
溫泉是露天的,旅館主人細心地在小徑上鋪了鵝卵石,還栽了幾叢花、幾株樹。
冬季,花未開,樹也禿了,可夜空下馨和蒼邃的景致依然動人。
很安靜,這個時間來泡女湯的,除了她,只有另一個日本中年婦女。她靠在池畔靜靜休息著,葉盼晴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事實上,除了現在佔領她心房的男人,她感覺不到任何事物的存在。
這是奇怪的,讓人不解的,這輩子她似乎還沒哪個時候像現在這麼迷惘過。
難道獨自在異國旅行,真會讓一個人的心境變得如此不確定、如此容易為陌生男子動搖嗎?
小說裡那些浪漫的異國戀情,究竟是在怎樣的寂寞與放縱下發生的?
老天!葉盼晴,你究竟在想什麼?
思緒走至此,她再度喝斥住自己,慌忙起身回到浴場,拿冷水往自己身上衝。
沁涼的水流逐去了她因浸泡過久產生的暈眩戚,也讓她混亂的神智一醒。
擰乾濕發,擦乾身子,慢慢穿回浴衣後,她拿起吹風機將頭髮吹至半干,然後,挑剔地瞪著梳妝鏡中的自己。
剛剛泡過溫泉的她,臉頰有些發紅,頭髮凌亂,再加上不甚出色的五官,整個人看來平凡無奇。
而他,卻是丰神俊朗的。
差太多了。她搖搖頭,他不可能看上她的。
拿梳子輕輕梳順了發,她讓直直的長髮垂落肩頭,緩緩步出簾幔外。
他已經在外頭等她了。乍見他沐浴後顯得清新的俊容,她胸口有些緊窒。
「你……等很久了嗎?」
「不久。我們去吃飯吧。」
「穿這樣?」她尷尬地指了指自己,穿浴衣,著木屐,這樣的打扮去用餐會不會太失禮了?
「這樣很好。」他笑,「等你到餐廳就會發現很多日本歐巴桑跟歐吉桑都這麼穿。」
「可我……不是歐巴桑--」
「那有什麼關係?我們是觀光客,有權利耍白癡。」他眨眨眼,「畢竟我們可是來這裡促進日本經濟的啊。」
她聞言,也笑了。
他瞪她,似乎有些為她的笑容震撼。「走吧。」
於是,他們大大方方穿著浴衣走進餐廳,享受旅館為他們準備好的精緻和式料理。
葉盼晴開懷大吃,一面津津有味地聽他講述許多日本奇事軼聞。他們叫了一壺清酒,酒量不好的她也試著喝了一些。
她不停地被他逗笑,偶爾也會主動分享一些聽來的笑話。
她情緒高昂,薄酒染紅了她的頰,也添了她的興。
她覺得今晚的她不像自己,她很少這麼興高采烈的,何況還在一個近乎完全陌生的男人面前。
就連公司辦尾牙晚宴時,同事們個個High到最高點,她也只是靜靜在一旁笑望他們玩樂。
她笑,聽他說,自己也說。
他們終於交換了彼此的姓名,他叫石修一,一個有點東洋風味的名字。
「你是混血兒嗎?」她忍不住問了。
「看得出來嗎?」
「你的眼睛好像有一點點深藍,五宮輪廓也很深。」
「我有四分之一英國血統。外公是英國人。」
「那你一定去過英國了。」
「嗯。」
「英國好玩嗎?一定很漂亮吧。你外公家在哪裡?唉,我也好想去英國玩啊。」
「你的問題不少耶。英國是滿漂亮的,尤其夏天時,鄉間風景很美。」他形容英國的鄉間景致,告訴她關於牛津與劍橋世代交惡的趣事,還講了一些英國古老的傳說。
他告訴她很多很多,卻沒告訴她他外公家住哪裡。
她沒注意到,沒察覺到他其實很少談及自己。如果她注意到了,也許就會明白這個男人比她想像的深沉許多。
「……下雪了。」他忽然說道。
「咦?真的耶。」她跟著將眸光調向窗外,果然發現天際正靜靜地飄落白色的雪花。「下雪了。」她心情更加昂揚,從到日本後就一直期盼著下雪,總算被她盼到了。
「我們出去看看好嗎?」她徵求他的意見。
「好啊。」石修一點頭,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步出餐廳,走向旅館門廊。
他們並肩站在門廊口欣賞著漫天雪花,看著它們安靜地、優雅地飄落。
葉盼晴覺得手心發燙,她想收回手,可對方卻執意握住,不肯鬆開。
她屏住氣息。
「你很少看見雪吧?」
「……嗯,台灣幾乎不下雪。每次一下,大家便發了瘋似地衝上合歡山,好不容易積下的雪也被踩化了。」
「你也會跟著衝去嗎?」
「我……不會。」
「我想也是。」他凝望她,「你不是那種會一時興起的人。你的生活一定很規律。」
很平淡,很無趣。
她在心底接口。
他是這麼想的吧?她是一個膽小又無趣的女人。
胸膛漫開一股酸意,她微微側過臉,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美麗的落雪。
原來下雪是這樣完全地無聲,如此安靜,如此沉寂。她看著,忽然覺得在空中旋舞的雪花不再自在,反而有些哀婉。
不知怎地,她想起天鵝湖,想起那出著名的芭蕾舞劇中,白天鵝哀傷絕望的獨舞。
天鵝羽衣的白,與眼前的雪,靜靜相融,融成一片密密的網,罩落她彷徨的心頭。
「……你在想什麼?」
「天鵝湖。」
「天鵝湖?」他似乎有些訝異。
她卻沒有看他,只是啞聲繼續,「我想起那只白天鵝,她是個公主,卻被魔法師施了法,只有真愛能讓她回復人形,可她的王子沒有認出她--」
再也沒有人能救她了,她永遠∼∼永遠只能當一隻寂寞的白天鵝。
在這一刻,葉盼晴驀地深切地領悟了,完全能感受到天鵝公主的絕望與憂傷……
「盼晴。」他忽然轉過她的身子,抬起她微微發顫的下頷。他笑睇她,那麼和煦而溫柔,「你希望你的王子認出你嗎?」
「我--」她無法呼吸,只能驚怔地望著他。
「你的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味道。」他說,嗓音沙啞。
「啊,那是……薰衣草。」因為她總愛在家裡點精油,久了身上也沾染些許香味。
「好清新。」他微笑,「憑這味道,我就能認出你。」他低頭,輕輕攫住她的唇。
小說裡那些浪漫的異國戀情,究竟是在怎樣的寂寞與放縱下發生的?
第二章
「你說什麼?你在日本有艷遇?」柴晶晶的尖叫幾乎掀了EnjoyLife的屋頂。
晴朗的冬日午後,四個女人照例在這間正疾速在東區竄起名聲的LoungeBar聚會。這間講究閒散風格的沙發酒吧是葉盼晴的好友汪明琦開的,白天改為餐廳,幾個好友不定期地會在週末午後到此一聚。
「你別叫那麼大聲啦!」感到週遭其他客人好奇的目光,葉盼晴不禁尷尬,迅速伸手掩住柴晶晶的嘴,「只是碰到了一個男人而已。」
「只是碰到一個男人?」柴晶晶合作地放低音量,燦燦明眸卻蘊著淘氣笑意,「哦,跟那個男人一起坐摩天輪,住溫泉旅館,只能算是碰到而已。」
「說吧,你們『做』了沒有?」另一個柔膩的女聲問她。她是董湘愛,還穿著空姐制服的她一下機便匆匆趕來此與姊妹聚會。
「什麼啊?」露骨的問話當場讓葉盼晴爆紅了臉。
「哦哦,臉好紅哦。」柴晶晶不懷好意地嘲笑,「肯定是『做』了。」
「哇哦!沒想到表面最保守的盼晴原來是我們當中最開放的一個。」
「你們……你們胡說什麼啦?根本不是你們想的那回事!」
「那是怎麼回事?總不可能一個吻就結束了吧?」
「是啊,那個男人攻勢那麼凌厲,不可能這樣就完事的哦?」董湘愛掮揚眼睫,徵求柴晶晶的同意。
後者自然是用力點頭了。「沒錯,沒錯,那傢伙聽來很有氣魄。」
「你們……你們到底想到哪裡去了?」葉盼晴急得口齒不清,「我才不像你們想的那樣。」
「不是怎樣?」兩個女人收回默契的注視,同時愕然瞥向她,「你是說,後來你們什麼事也沒發生?」
「是啊。」
不可思議!「他就這麼吻完你就結束了?」
「不然……還想怎樣?」
「你們不是睡同一間房嗎?」
「是……同一問。」
「然後那個男人什麼都沒做?」
「沒有啦。」
「不可能。」柴晶晶一口否決,完全不相信,「絕對不可能。」
「是真的啦。」她急急辯解。
「如果是真的,那傢伙肯定有問題。」柴晶晶秀容呈現深思狀,「湘愛,你看會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