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為了報復。」
她眼睫一顫,「什麼?」
「為了報復。」他重複,語氣陰鬱而沙啞,湛幽黑眸鎖住她,深不見底。「你接近傲天,接近任家每一個人都是為了報復。」
「為了報復?」她拚命抑制發顫的語音,「我為什麼要報復?」
「因為你的過去。」
「我的過去?」
「我請人調查了你的過去。」
「你請人調查我?」煙水美眸燃起憤然烈焰,「你憑什麼這麼做?」
「你怕嗎?」
她不語,緊緊握住雙拳,妝點著紫紅色寇丹的指尖深深陷入白嫩掌心。
「你怕我調查你嗎?水藍。」
她咬緊牙,「你沒有資格。」
任無情不語,只是瞪視她。
她同樣瞪視著他,細緻瑩潤的臉頰先是染上憤怒紅暈,接著忽然刷白,毫無血色。
他竟派人調查她的過去?他查出多少?又知道多少?莫非她所有的心思早已全在他掌握中……
「你老實告訴我,接近傲天是不是為了復仇?」他忽地問,語音暗啞。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告訴我,你接近傲天是不是為了復仇?」他忽地失去理智,拉高嗓音,「他的失蹤跟你有關嗎?是不是你一手導演了他的山難?告訴我!」
他厲聲通問,雙臂用力握住她肩膀。
她忍住疼痛,「你懷疑我?」
「是。我懷疑你。」他激動地,眼眸佈滿紅色血絲,「懷疑傲天的失蹤與你有關!」
他面上激烈抽搐的肌肉嚇著了她,她不禁倒抽一口氣,「你放開我!」
「不。」
「放開我!」她拼盡全力掙扎。
兩人你來我往,一陣激烈地拉扯,忽地,殷水藍重心一個不穩,向後退了幾步,最後跌坐在地。
而任無情,一步一步接近她,眸光陰沉晦暗,容顏明滅著讓人心悸的光影。
她心跳一停,「別、別過來。」
「告訴我,那件事究竟跟你有沒有關係?」
「別過來……」
「告訴我!」
震天的怒吼終於震碎了她拚命偽裝的鎮靜,纖細的身軀一抖,眸於朝他望去,卻又不敢真正望人他眼底。
她不敢看他,因那原本俊雅溫和的臉孔現在是陰暗的、猙獰的,蘊著讓人不敢逼視的怒氣。
她呼吸一顫,漫天的黑暗當頭籠下。
「別過來,別過來……」她語音破碎,眸光黯淡,瞬間迷惘的神思掙扎於現在與過去,遊走於真實與黑暗之間。
她彷彿又見到那幾條在記憶中揮逐不去的灰色人影,嘴角噙著獰笑逼近她,團團將她圍住。
她不能呼吸……
「我只要你老實說,傲天的失蹤跟你有沒有關係?」
「沒有,不是我,不是我……」她拚命搖頭,雙手環抱住自己肩膀,一面急促地低語。
離她遠一點,離她這一點,離她遠一點!
「不要過來,我求求你們不要過來!」她呼吸凌碎,額上進出驚慌的冷汗。
她看著地面,卻看見灰色形影可怕地矗立面前。
「怎麼了?水藍,你怎麼了?」他似乎察覺到她的不對勁,改變了原先咄咄逼人的聲調。
她卻沒有聽見,滿心滿腦依舊充斥著過去的夢魘。
那亙古的魅影,永恆糾纏著她……
她究竟怎麼了?原來那個冷靜淡漠、堅強自持的女人哪裡去了?為什麼會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為什麼要那樣緊緊蜷縮著,雙臂裹圍著自己,彷彿在抵擋他人的侵犯?
是他暴烈的脾氣嚇著她了嗎?
任無情咬牙,一股濃濃的自責漫開他胸膛,自責過後,便是難以形容的心疼。
「抬起頭來,水藍,抬起頭來看著我。」他輕聲命令。
而她也照做了,螓首揚起,墨幽深潭定定凝望他。
然而,反照在那潭面的形影卻不是他。
她彷彿正看著他,然那眸光卻直直穿透過他,凝定不知名的時空。
「對不起,水藍。」他放柔嗓音,挺拔的身軀嘗試接近她。
她卻用一聲凌銳的尖叫止住他,「別過來!我求你們別過來,不要,不要……」她顫著嗓音求懇著,拚命揮著雙手,彷彿這樣就可以阻擋他的接近。
「別怕,水藍,我不會傷害你。」
他伸出雙臂想扶起她,她卻驀地驚跳起身,後退了好幾步,翦水雙瞳蘊著極度恐慌,「別碰我!」
她極度的驚慌震動了他,「你究竟怎麼了?水藍?」
她沒答話,依舊戒備萬分地盯著他。
他心一緊,「別這樣,我相信傲天失蹤的事跟你無關。方才是我太過激動,我向你道歉。」
她瞪著他,呼吸一陣緩慢一陣急促,極端不勻。
好半晌,瀰漫她雙眸的驚懼總算逐漸淡去,亂了韻律的呼吸亦恢復正常。
他凝望她,許久,「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為我剛才對你的誤解,也為你的過去。」
「我的過去?」她語音不覺尖銳。
他默然,半晌忽地歎氣,揚起線條堅毅的下頷湛眸朝天際望去。
灰藍色天幕的最遠處,一顆星子孤寂地躲在角落靜靜地在一片暗黑中綻放著黯淡輝芒。
他心一扯。
「我都知道了,水藍。」他低低說道,語音暗啞。
「你知道什麼?」她防備地問。
「我知道為什麼你十三歲那年會父母雙亡,我知這為什麼你會被送人孤兒院,我也知道究竟是誰害得你家破人亡。」他說,語聲一句比一句低微,一句比一句沙啞。
「你……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他低頭,幽深難解的眸子重新凝定她。
他就那樣深深望著她,而她,默默回望著,唇瓣蒼白,眸中掠過一道又一道異芒。
她正壓抑著,他知道,敏感地察覺到現在的她呼吸、心韻都該是強烈不穩的,只是十幾年來環境的訓練令她的外表還能維持鎮靜。
她學會用冷靜與堅強面對挫折與逆境。
他心臟拉緊,「對不起,水藍,我父親對不起你.
「任家——對不起你。」
「你……究竟在說些什麼?」
他合上眸,「十三年前,你家原是個和樂安康的小家庭,父親開了一家小工廠,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業,卻還供得起你們一家優裕的生活。可是有一天,一家大型集團企業看中你們那一塊區域的土地,堅持收購。你父親為了工人們的生計,堅決不賣,卻因此招來橫禍……」
「別、別說了。」她語音發顫,玉手撫住喉頭,墨密的眼睫低掩。
他深吸口氣,知道自己正殘忍地重新劃開她心上還未結癡的傷口,但仍強迫自己繼續。「那家大企業放出語言,切斷你家工廠所有供應商來源,也令你們失去每一個客戶,銀行也拒絕貸款,強制拍賣你家房子和工廠。你的父親不得已宣告破產,又得不到工廠工人們的諒解,放火燒了你們的房子,害你們一家四口無家可歸。你父親受不了打擊,自殺了,你母親精神崩潰,進了精神病院療養,而你弟弟,加人當地一個黑道幫派……」
「別說了……」
他咬緊牙關,「後來,你弟弟當場被抓到販毒,送進了少年感兒院,你為了讓他脫離幫派,答應黑幫老大賣春——」
「別說了……我求你!」殷水藍顫然低喊,驀地跪倒在地,雙手緊緊掩耳,「我求你……」
她很痛苦,他明白。
他怎會不曉得呢?ˍ
他怎會不曉得這些從自己嘴裡說來平淡的言語對她而言字字句句皆是最冷酷的折磨,像一把鋒銳的利刃,毫不容情地切割著她已然支離破碎的心?
他怎會不曉得她的心早已不完整了,而方纔他所做的便是冷酷地在她早已殘破的心再劃上幾道傷痕?
他怎會不明白她的痛苦,怎會不明白自己殘忍?
但他不得不啊,不得不那麼做,不得不像個劊子手般切割她破碎的心。
因為他想解她的心結,想救她免於沉淪,為了令她重新得回一顆完整的心,不得不挑開她心上的傷痕仔細檢視啊。
她明白嗎?能原諒他嗎?
「原諒我,水藍,原諒我。」他低喊,痛楚地望著她。
她驀地揚頭,濛濛眼眸既是強烈憎恨,又軟弱地流露幾許懇求。
她就那樣望著他。一言不發,菱唇發顫。
「水藍。」他再次輕喚,蹲下身,雙臂溫柔地搭上她抖顫有如秋風落葉的雙肩。「我很抱歉,水藍,」低啞的嗓音蘊著誠懇,「任家對不起你。」
「是嗎?你道歉?你說抱歉?」自她唇間逸出的言語猶如落雪,片刻便融於靜夜空氣中。
然後,那總漫著水煙的美眸輕輕一眨,再一眨,而墨睫彷彿沾上剔透淚珠,微微的濕潤。
「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她喃喃自語,語調空乏,雙目無神,幽然凝視遠方——不知名的遠方。
那是一對失去夢想的眸子。
他想著,無法不覺得心痛。
要不是父親當年為收購土地不擇手段地打擊殷家,她不會家破人亡,不會年紀輕輕便被迫賣春。
她不會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被送人孤兒院。
是他的父親奪去她做夢的權利,是任家害她失去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