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櫻弄影

第14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她仰頭的模樣,顰眉的神情,既堅定又窈窕的步履,纖細迷人的背影。

    她像極了她——不,他甚至有種錯覺,以為他就是她。

    經常,他會莫名地以為站在他面前的是那個兩年前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女人,當她對他微笑或挑眉的時候,他會以為是另一個女人曾經對他做過的表情。

    她的影像總是和另一個女人的重疊。

    但,不可思議啊,明明是兩張完全不一樣的面孔,怎能給人如此熟悉相仿的感覺呢?

    有時,夜深人靜時,他會驚恐地從夢裡醒來,以為她正是從地獄來向他尋求報復的幽魂……

    他房裡傳來沉重的步履聲。

    洛櫻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扉,咬著唇,陷入沉沉深思。

    他睡不著吧?

    鎮夜聽他沉重的跫音在房裡來來回回,她肯定他得不到好眠。

    當然啦,他一向是白天入睡的,今夜卻反常地只在書房裡寫作到十一點多便回轉至臥房,就算沒了靈感,放棄了工作,也不表示就睡得著啊。

    他睡不著,腦中究竟是在想些什麼呢?想接連不下去的故事情節?回憶今日兩人的野餐?或是更從前的往事……

    或許你從前是怕的,只是現在忘了。

    他低啞的嗓音忽地迴旋她耳邊,洛櫻皺眉,緊緊地、用力地握住雙拳。

    他說這句話是何用意呢?他為什麼會認為她怕高,怕接近山崖邊,怕墜落?

    他究竟聯想到了什麼?

    該死的!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話害她也跟著輾轉難眠,弄得現在站在他門外怔怔發愣。

    驀地,房內傳來一陣玻璃碎裂聲,接著,是一聲低冽的詛咒。

    發生什麼事了?

    洛櫻怔然,還在茫茫思索著,耳邊又是一陣辟哩啪啦的悶響。

    像是有什麼重物倒落了,她還聽見一聲痛苦的呻吟。

    她再也忍受不住,急急敲起門扉,「韓先生,發生什麼事了?你還好嗎?」突如其來的沉寂令她更焦慮,「韓影,你聽見了嗎?」

    她敲著門,憂心地等待著回應,「韓影,韓影!」

    她正拉高嗓音喊著,門扉猛地開啟,洛櫻一晃,差點站不穩身子。

    她展開雙臂平衡著身子,好不容易站定後,她揚起頭,眼底落入一張陰鬱的臉孔,然後,是一股刺鼻的味道。

    「你做什麼大呼小叫的?」陰鬱的唇吐出的是更陰鬱的語聲,朦朧的,像在口腔裡打了結。

    「我——」她一愣,「聽見你房裡有聲音,我以為……」

    「我沒事。」他稍嫌粗魯地打斷她。

    「沒事就好。」她茫然應著,眸光流轉室內一遭,在發現光潔的地板上躺著兩、三個威士忌酒瓶後不覺秀眉一緊,「你喝酒?」

    他沒回答,她則繼續打量房內。

    威士忌酒瓶,兩個空的,一個摔成碎片,順便沾染了臥床旁的地毯一大片濕潤,溢出濃重酒味。

    而方纔的悶響似乎是來自床旁一方矮櫃,不知為何倒落在地,連著一座牽著電線的檯燈。

    看來他是喝醉了,連步伐也不穩,才會不小心撞倒了矮櫃。

    「你不應該喝那麼多酒。」她說,眉蹙得更緊了。

    他挑眉,話語帶著濃濃醉意,「怎麼,一個秘書連老闆喝酒都管嗎?」

    「如果他喝酒的方式不對就該提出勸告。」

    「哈。」

    哈?他的不以為然挑起了她的怒意,翠眉一擰,兩束凌厲的眸光跟著射向他。

    但只一瞬,她立刻壓抑內心的怒火,眼瞼一垂。

    不該那麼容易發脾氣的,洛櫻的性格該是既溫柔又和婉的,她不該輕易就發怒……

    「我不是有意管你。」她深深呼吸,終於輕輕開口,「只是關心你。你不該這樣喝酒的,會傷身體。」

    一個大大的酒嗝回應她的溫聲軟語,她揚起眼瞼,望入一雙浮移著淡淡驚愕之意的眸子。

    那眸子直直盯著她,緊緊不放,彷彿意欲在其間窺探出什麼。

    終於,他鬆開了緊盯不捨的凝視,身子一軟,跌坐在地。

    洛櫻歎了一口氣,蹲下身來,「你不舒服吧?要不要我為你端杯熱牛奶來?喝一點會舒服一些。」

    他沒說話,揚起頭,愣愣地看著她。

    她驀地一震,感覺胸口被重重一擊。

    那神情——她從不曾在他臉上看見如許神情,如此地茫然、迷惘,不知所措。

    他像一個迷了路的小男孩,無助的眼神讓人心痛。

    「你……」她感覺呼吸不順,梗在喉頭,「你怎麼了?」

    他仍然深持沉默,迷茫的眸子依舊怔怔地望著她,好一會兒才移開了定住她容顏的眸光,微微一抬。

    她不禁跟著他的視線轉過頭,往自己身後那面牆望去。

    這一望,她一口氣更差點換不過來。

    牆上掛著一張巨幅相片,透明的玻璃面板框住一個五官艷美、巧笑倩兮的女人。

    她神采奕奕,挑染成紫色的短髮壓在一頂優雅的絨毛小帽下,漂亮的臉龐微微向東方的天空仰著,燦燦黑眸閃爍的儘是自信輝芒。

    她——真美,自信活潑的神采生命力十足,栩栩如生地彷彿隨時會從相框中掙脫出來,在這個屬於韓影的空間裡奪得一席之地。

    不,就算她現在還被框在玻璃裡,那彷彿擁有全世界的笑容還是主宰了這間臥房,主宰了這專屬於韓影的空間。

    主宰了韓影……

    洛櫻一凜,不解自己腦中為何會浮現這莫名的念頭。

    她怎麼會那樣想?韓影怎可能讓任何人主宰?不論是趙晴媚或其他人,這個冷冽專斷的男人不可能被任何人主宰。

    她錯了。一定是乍然見到趙晴媚相片的震驚讓她莫名其妙有了這種錯覺。

    她轉回頭,目光重新回到韓影臉上,後者仍然是那副迷茫的神情,癡癡地望著牆上相片。

    她心一緊,嗓音是完全的瘖啞,「你——想念她嗎?」

    他怔然的眼眸移到她面上,彷彿不明白她在問些什麼。

    「她是你死去的妻子吧?」

    他點點頭。

    「你想念她?」

    他搖頭,又點頭,接著,又搖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她忍不住皺眉,「你想她?還是不想?」

    他怔愣半晌,方微啟雙唇,「我不知道。」

    「不知道?」洛櫻也愣了,沒想到他的答案會是這樣。

    「不知道。」他再強調了一次,語音低啞。

    她暗暗調著呼吸,「你——很愛她?」簡單一句話,費了她好大勁才問出口。

    他愣愣地看她。

    「不是嗎?否則你為什麼把她的相片掛在自己房裡牆上?」雖然她不斷在心底告誡自己別逼得太緊,但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舌頭。

    他凝望她好一會兒,「我掛相片是為了提醒自己。」

    「什麼意思?」她心跳狂野。

    「要自己別忘了她。」

    「為什麼?」

    他不答話,雙手撐地,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無奈連續試了幾次都不成功。

    洛櫻怔怔看著他無謂的嘗試,一遍又一遍,當他第五次嘗試仍然沒有成功時,她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告訴我為什麼,韓影!」急切的嗓音拉高,打破了房內沉寂的空氣,「為什麼在她死後兩年,你房裡還要掛著她的相片?為什麼你要自己別忘了她?你對她究竟是怎麼樣一種感情?你究竟……究竟——」她驀地噤聲,恍然察覺自己的情緒過於激動。

    「你想知道?」他問,幽黑的眸子忽地鎖住她。

    她心跳失速,猶豫數秒後仍點了點頭。

    「她——擁有我所沒有的東西。」

    她一愣,「什麼?」

    「一切。美貌、才智、財富、自信,富裕優渥的物質生活,高尚優雅的精神生活,一切的一切。」他的嗓音雖然低微,卻完全滅去了酒意,清晰無比,「她擁有我想要的一切。」

    「那又……又怎樣?」

    「我羨慕她。」他的語音冷冽清澈,「也恨她。」

    「恨?」

    「在她眼裡,我什麼也不是,只是個可悲的來自低下階層的窮小子。」他低低地說,忽地迸出一陣滿溢尖銳自嘲的諷笑,直把洛櫻一顆心笑得又是酸又是痛。

    「你一定弄錯了,她不會那麼想……」

    「不,她沒想錯,我是窮。」他清清冷冷打斷她急切的話語,「我的出身是不好,無父無母,從小便被一票親戚蹋來蹋去,最後在孤兒院長大,得靠著各方善心人士的贊助才有書念,有一口飯吃。」

    「你——」洛櫻身子一晃,原本蹲著的腿一軟,同他一樣坐倒在地,一雙明眸怔怔愣愣地瞧著韓影,隱隱含著族光。

    「我從八歲便開始工作,送報、送牛奶、撿破爛、抬磚頭,還要照顧院裡年紀更小的孩子。」他淡淡敘述著,雙眸透過她定住遠方,彷彿墜入了時光洪流。「國中畢業後,我想繼續升學,可要唸書便必須自己賺錢,因為孤兒院無法負擔。所以我離開了孤兒院,決定一個人生活,半工半讀。什麼樣的工作我都做過了,只要能賺錢,能讓我繼續唸書,我什麼都做。」

    她聽了忍不住心痛,「一邊唸書還得一邊工作,你一定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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