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傳相思

第26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不為自己。

    越是接近權力的核心,賈懷念就越佩服張居正無私的行為。一個人要經過多少歷練才能達到無私的境界,今天若換做他是張居正的話,他做得到嗎?

    每日在他腦中翻復的疑問,終於在這一天面臨考驗。

    無論花多少力氣也等不到甄相思點頭的萬曆,再也沉不住氣,當著賈懷念的面做出一項重大的決定。

    「朕決定下旨,宣相思姑娘為妃。」

    擾亂他多時的疑問,隨著萬曆堅定的眼神成為定局,他無法、也無力改變事實。

    「小念子,你覺得朕這個決定如何?」彷彿賈懷念所受的打擊還不夠似的,萬曆竟還興沖沖的詢問他的意見,讓他頓成啞巴,難以啟齒。

    萬曆覺得他的決定如何?當然是不好!有一瞬間的衝動,賈懷念想對著萬曆大吼:我和相思是情人,把她還給我!

    但他做不到不是因為他怕死,而是想起張居正的話。

    我只是想,在老夫辭世之後,如果能有個可以說動皇上的人,留在皇上的身邊,不知有多好……

    憂國憂民的張大人,直到臥倒病榻之前,都還在掛念萬一他死了以後,就沒有人可提點萬曆。然而他呢?他也是大明的一份子,卻為了兒女私情不肯成全國事,更何況萬曆提供給相思的位置,是他窮其一生也無法達到的境界。他是凡人,怎麼跟帝王相比呢?

    「小念子,你以為如何?」見賈懷念不答話,萬曆再問一次。

    賈懷念深深吸人一口氣,盡可能平靜的回答。「小念子認為皇上的提議很好,相思姑娘一定會很高興。」

    說謊,這一切都是謊言。可現下他除了說謊之外,又能夠如何?

    「太好了。」萬曆高興得快飛起來。「朕即刻下旨,擇日立相思為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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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曆即將迎娶相思為妃的消息不多久便傳遍紫禁城,急壞了一大票有失寵之虞的嬪妃。

    在各宮各院火速聚集商討因應對策的情況下,皇宮的後院一下子變得很熱鬧,整天看見宮女捧著茶水進進出出,好像眾妃不團結就活不下去似的。

    別看後宮很急,御花園這頭更著急。即將被趕鴨子上架的甄相思不用人宰,就想先宰了自己。萬曆居然要娶她?這跟當初的計劃差太多了,她得想辦法脫逃。

    她像只無頭蒼蠅在御花園裡飛來飛去,半天捉不到方向。

    現在的她可謂是騎虎難下,不知如何是好。敵人至今還是沒有動靜,萬曆反倒動作在先,退自宣佈立她為妃,這不是擺明了叫她逃亡嗎?

    不過,想逃也得要等人馬到齊,她之所以還在御花園亂逛,便是在等賈懷念。

    「相思,你找我?」

    好不容易她等的人來了,卻是一臉平靜,好像他不知道發生了多大的事。

    「我們快進。」甄相思二話不說拉起他的手就要開溜。「皇上不知道拐到哪根筋突然下旨立我為妃,再不溜就來不及了。」

    她很努力的拉著賈懷念跑,他卻文風不動。

    「我知道。」他的語氣平靜得教人錯愕。

    「你知道?」她是真的愣住。「那你還檸在那邊做什麼,快逃啊!」甄相思原本以為他還沒聽到風聲,沒想到他卻是第一個聽見。

    「相思。」他深吸一口氣。「我認為你不該逃,這樣的結局對我們也許最好。」

    甄相思不解的看著他,彷彿他說了什麼異邦的語言,可他還是得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

    「皇上能夠帶給你幸福,你也能幫助皇上,所以我才會說,這是最好的結局。」他顫聲解釋。「你不是常抱怨喝不盡天下美酒?現在好啦!你在宮中有吃有喝,想喝哪一種酒,那一種酒立刻端到你面前,那不是很好嗎?如果你跟了我,就只能喝到我私自釀的酒——」

    「可是我只想喝你為我釀的酒,不想喝別的。」甄相思突兀的打斷他。

    「你不明白,相思。」賈懷念痛苦看著她,盡可能地隱藏對她的不捨。「我只是一般市井小民,如何跟皇上相比——」

    「誰要你跟他比,你比他好多了。」她再次打斷他的發言,就是不許他看輕自己。

    「我哪一點比他好?」他苦笑。

    「呃……」她愣了一下。「屁股。」她說。「你的屁股比他漂亮。」

    「你見過皇上的屁股,否則怎麼知道我比他強?」賈懷念接著問,明白她根本是胡掰。

    「我……」她的確是胡掰,他只得深深歎氣。

    「相思,你一直不肯認真思考我的話。那我現在問你,你喜歡我哪一點?別又回答我屁股。」他半是苦澀、半是無奈的問她,告訴自己正好趁這個機會釐清她對自己的感覺。

    「我——」她臨時想不出來她喜歡他哪一點,除了他的屁股以外,應該還有其他令她留戀的地方……

    「看吧!連你自己也答不出來,還需要多說什麼。」算了吧。「你還是聽我的話留在宮中當你的王妃,幫助皇上——」

    「你真是他媽的混蛋!」

    賈懷念正想苦口婆心勸她留在宮中,她卻突然破口大罵。

    「相思——」

    「別跟我說那套什麼對誰好的大道理,你根本是禁不起打擊,自尊心受損罷了。」

    「不是這樣的。」冤枉得離譜。「我只是——」

    「你臨時問我喜歡你哪一點,我怎麼知道?有人就是天生神經大條,不行嗎?」她氣得哭出來。「你口口聲聲說為了我好,才要我留在宮中,我看根本是因為你不愛我,對我厭倦了,剛好藉著這個機會找台階下。還說什麼偷取龍袍是為了傳相思,傳你個大頭鬼!你比皇上還糟糕,至少他不會說這種甜言蜜語騙人,嗚嗚……」

    賈懷念從沒看過甄相思像這樣大哭過,記憶中她總是開朗堅強的。他很想安慰她,告訴她說:現在他知道她有多愛他了。可是他不能,為了國家著想,他只能強迫自己將她往外推。

    「你說對了,我是不愛你。」一連串的謊言幾乎擊垮他的意志,可他還是得勉強自己繼續演下去。「我一直拘泥於自己小時候的諾言,可現在我看清楚了,我能做的事很多,不一定非娶你不可。」盡量說謊吧,反正他說的謊言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個。

    賈懷念幾乎是像行屍走肉地編織一個接一個的謊言,說出一串接一串的狠話。當他好不容易閉上嘴,才發現他最愛的人已經淚流滿腮,激動的渾身發抖,而他卻止不住傷害。

    「原來你對我的看法是這個樣子,謝謝你到今天才說。」甄相思不懂他真正的心意,只是用怨恨的眼神看他。

    「不客氣。」是的,不客氣。除了傷她之外,他什麼也不能做,誰教他的國家意識要突然間覺醒呢?

    「為了完成對張大人的承諾,我會等事情完全結束以後再走。」賈懷念用最冷漠的口氣、最平靜的表情,讓甄相思知道他是玩真的,不是在戲弄她。

    「隨便你。」她的語氣也不遑多讓。「張大人若是知道你如此注重對他的承諾,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畢竟你連小時候的承諾都可以拋下了不是嗎?」

    甄相思毫不客氣的諷刺賈懷念,而他已經失去感覺。此刻他腦中只有一個想法:讓事情早一日結束,給他療傷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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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西苑三海結冰,皇城經常開放給百姓人內玩「拖床」的遊戲。所謂「拖床」,乃指一種人力推拉的雪橇,行進在結凍的冰面上取樂。明晚期,皇城設禁並不十分嚴密,多少帶點與民同樂、討好人民的企圖。尤其那些拉「拖床」的人,又大多是近京的貧民,趁著三海結冰之際,為皇室或是京內的官宦富商拉拖床餬口,因此每年到了這個時間,皇城就會擠滿人,顯得格外熱鬧。

    繃著一張臭臉,分別站立在萬曆的兩側。甄相思和賈懷念臉上的表情就和結冰的三海沒什麼兩樣,寒凍異常。

    「你們兩個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昔日打打鬧鬧的三人行,如今變成只有萬曆一個人唱獨角戲,害他好不習慣。

    面對萬曆的質疑,兩人僅是各自投以一個勉強的微笑,選擇不回答。他們已無話可說,該說的,御花園那日都已經說光了。現在他們只想趕快把事情解決,然後從此永不相見。

    「唉,虧你們兩個還是鄰居,一點小事就放在心上。」不曉得事情始末的萬曆亂抱怨一通。「難得朕今兒個心情好,來此玩拖床遊戲,你們就不能露出一點笑容,陪朕好好的玩一番嗎?」

    西苑三海的冰面上,此刻正擠滿了人和雪橇。無論是拉拖床的人,或是被拉的人,無不張嘴大笑,只有他們兩個把臉繃得緊緊的,相當殺風景。

    「皇上,小念子還是覺得皇上應該回宮比較妥當。這兒龍蛇混雜,怕會有危險。」賈懷念雖然希望事情早一日落幕旭仍是以萬曆的安全為第一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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