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季可薔
「我知道,因為我是『麻瓜』對吧?」楚翔飛失望地垂下眼。
麻瓜?什麼意思?楚懷宇一臉茫然。
「沒錯,翔飛。因為你爸爸很顯然是個麻瓜,所以你當然也是啦。」單白芷帶笑地瞥了他一眼。
那是某種貶抑的詞彙嗎?楚懷宇似乎聽出一絲諷刺意味,他瞇起眼,狠狠瞪住面前笑容詭譎的女人。
單白芷卻只是攤攤雙手,吐吐舌尖,一副天真無辜的神態。
「好了,翔飛,我們來吃蛋糕吧。」她拍拍手,拉起小男孩的手。
「蛋糕?今天有蛋糕吃?」楚翔飛顯然十分驚喜。
「當然啦,今天是你生日啊。」她笑容甜美,「而且,你爸爸還買了一份好大的禮物給你呢。」
「真的嗎?」他充滿期待的目光射向父親。
楚懷宇點點頭。一星期前便不停遭人耳提面命的他,哪敢忘了準備這份禮物?「吃完蛋糕你就可以拆禮物了。」
「耶!太棒了!」
第八章
夜空,淡淡灑落朦朧星光。
輕風拂來,撩起單白芷鬢邊散落的發,無聲飛揚。手臂閒適地擱在水泥圍欄上,她揚起容顏,眺望城市燦爛霓虹。
遠方,高架橋上的車流像一顆顆五彩玻璃珠,依次滾動。
她看著,笑了,「沒想到你家樓頂的視野居然這麼好。」
「這就是住高樓大廈唯一的好處了。」楚懷宇微笑地接口,拉開啤酒罐拉環,仰頭一飲。
「怪不得這裡的房價這麼高了。」
「你不是說過嗎?BOBO族為了在水泥叢林裡追求心靈的自由,是願意付出昂貴代價的。」他還記得那些話?望向背靠著圍欄的他俊秀的側面,她心一跳,迅速別過眼。
彷彿察覺到她的異樣,他笑了,忽然轉過身子,和她一樣面對遠方霓虹。
「你知道嗎?今晚,你讓我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低啞的嗓音像是自嘲,卻又不著痕跡地撩撥著她。
她一顫,「是嗎?」
「你讓我兒子相信世界上有魔法,讓我為了圓謊,像個白癡似的花了一整晚對他解釋,為什麼掃帚能飛、人能變成貓……我這輩子從沒像今天晚上一樣,淨說些不合邏輯的話。」他搖了搖啤酒罐,「事實上,我懷疑我以前說過任何不合邏輯的話。」
「當然,你是律師嘛,最講究邏輯了。」
「可是今晚我卻成了一個白癡。」
「呵呵。」她忍不住要笑,「對不起。」
「如果翔飛以後發現我在說謊,對我的尊敬蕩然無存,那可都要怪你。」他半開玩笑。
「那也好過這麼早就剝奪一個孩子的想像力啊。」他開玩笑的語氣令她也不覺輕鬆起來,「你居然在他四歲時就告訴他這世上沒有聖誕老人,不覺得有些誇張嗎?」
「這是事實。」她睨他一眼,「拜託,讓孩子保有一些幻想好嗎?這麼早就失去天真,對一個孩子來說不是件好事。」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把他教成一個不懂邏輯的孩子羅?」他笑望著她。
「你這麼希望他成為另一個你嗎?」她回凝他。
「……不,我不希望。」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才沉聲說道,「以前我從沒認真想過這問題,不過……是的,我寧願翔飛不像我,這樣他會比較快樂。」她心一扯,「懷宇——」
「知道嗎?」他別過臉,嘴角拉開弧度,「雖然今晚我的行為跟白癡沒兩樣,可我卻……很高興。」她深深睇他,明眸蘊著千言萬語。
他感覺到了,澀澀一笑,「你想說什麼?」真的可以說嗎?她咬唇,遲疑地瞧著他。
「說吧。」他仰頭,一口飲盡啤酒,然後用力握扁鋁罐。
「翔飛告訴我,說你曾經告誡他,不可以放太多感情在一個可能會離開他的人身上,是因為她……你才這麼說的嗎?」她沒有指明「她」是誰,可兩人卻都心知肚明。
楚懷宇聞言,微微一笑,伸手推了推鏡架。就像他每回深思時一樣,鏡片後的雙眸合沉,讓人捉摸不定。
「我很……」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繼續說下去,「我曾經很愛她。」曾經?她呼吸一亂,心情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
「大學時,她是同系的同學,也是我的學伴。我第一次看到她是在開學前學長姊辦的家族聚會裡,那時她穿著一件白色洋裝,看起來好文雅、好迷人。」他用一種靜冷而毫無起伏的語氣緬懷著過往,可這樣的語氣,卻緊緊地揪扯著單白芷的心弦。
「……我幾乎是立刻就淪陷了。從小到大,我見過的女孩不在少數,也交過幾個女朋友,可她卻是唯一讓我一見鍾情的一個。她長得漂亮,個性又好,還彈得一手好琴。她彈琴時的神態令我很著迷,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高高地站在雲端……」唇角銜起一抹自嘲,「我愛上她、追求她,談了四年戀愛,畢業典禮那天向她求婚,然後結婚——」他停頓下來。
單白芷強迫自己逼出梗在喉頭的嗓音,「後、後來呢?」
「後來我去當兵了。在當兵時買下這間房子,放手讓她裝潢。她告訴我,這房子裡的一切都是她的夢想。」而他,現在依然住在她的夢想裡。
單白芷緊緊握拳。這是不是表示他依然愛她?依然忘不了她?「後來我服完兵役,考上律師執照,進事務所工作,她也生下翔飛,我們就這樣過了幾年相當不錯的婚姻生活——直到那一天。」
「發生了什麼事?」
「那天我接到了她出車禍的消息,趕到醫院時,只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她抓著我的手,不停地跟我說對不起,我不曉得她為什麼要跟我道歉,只知道我失去了她。」她抬眸試圖認清他的表情,卻發現那好看的臉龐無一絲波痕。
面無表情--是真的表示心緒毫無起伏,或只是掛上一張精巧的面具?「我過了一段相當糜爛的日子,天天買醉,不醉不歸,工作也一團糟,差點被踢出事務所。我甚至在翔飛床邊喝酒,一面喝,一面看著熟睡的他--他真的長得很像她。」
「別說了!」她忽地握住他的手,再也聽不下去了。
「讓我說。」他木然微笑,「最精采的部分還沒說呢。」她心一痛。
「你大概已經聽說她出車禍那天,其實是要跟情人私奔吧。」
「……嗯。」
「我一直過了兩個月才知道這件事。要不是懷天看不下去,戳破了真相,我恐怕一輩子都被蒙在鼓裡。」他仰頭,笑望星空,「我深愛的妻子原來一直有個舊情人,而且,是在認識我之前就認識他了,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就是一對,只是因為男方家裡實在太窮了,所以才被硬生生地分開。她愛的一直是他,那個無法完成她夢想的男人。」而他,雖然替她完成了夢想,卻得不到她的愛。
她屏住呼吸,深切地感受到他心裡濃重的悲哀。怪不得他要控制自己的感情,怪不得他對人的態度如此冷淡,怪不得他要那樣囑咐翔飛——愈不喜歡她,你就愈不容易受傷。
因為深愛妻子的他,早已遍體鱗傷……「好啦,現在你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了。」
「你……恨她嗎?」
「我曾經很恨她。」他低低地說,「我恨她拿愛情來交換夢想,恨她欺騙我,恨她最後還是選擇了愛情。我——」他閉上眸,深深吸氣,「最恨的是,她讓我成了笑話。我那麼愛她,以為她也深愛著我,可原來這一切!只是一場騙局。」望著他冰封的神情,她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可胸日卻酸酸澀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痛恨欺騙,因為他曾被欺騙,曾因此而受傷,可她……卻也編織著謊言接近他。如果有天他知道了她真正的目的,是否也會恨她呢?想著,她忽然顫抖起來。
「很可笑吧?」他誤會了她的驚慌,嘴角扯開一抹怪異的笑,「我的幸福婚姻,原來只是一場騙局!每一幕,都只是精心設計的謊言,而我還傻傻地唱著獨腳戲。
一直到不久前,我還偶爾會想,她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不要說了!」她尖銳地打斷他,展臂緊緊抱住他,「不要說了。」濕潤的臉頰貼上他微涼的胸前。
這顆心,還跳動著,可卻跳得那麼哀傷,那麼遲緩……「為什麼願意告訴我這些?」他沒立刻說話,良久,才徐徐回應,「我也不知道。」嗓音沉啞,「也許是因為我覺得你能瞭解吧。」她身子一僵,呼吸緊凝。
「怎麼了?」他稍稍推開她,瞳眸在觸及她時驀地一沉,「你哭了?」
「我?」她一愣,倉皇地舉手輕觸臉頰,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滿臉淚痕,「哈,真不好意思,我在做什麼?」慌亂別過頭,她抬手拭淚,「對、對不起。」他伸手扳回她下頷,定定凝視她,眸光溫柔,「你總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