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季可薔
「咦?你臉上沾的這個是什麼?」他靠近她,眼中興味盎然,「好像是墨魚汁。」
說著,他展袖就要替她拭去。
她連忙別過臉,自己抬起衣袖用力抹了抹。
「連墨魚汁都沾上臉了。」他嘲弄著,「你還真夠狼狽啊,可兒。」
她瞪他,「你是特地來嘲笑我的嗎?」
「你也把我想得太惡劣了吧?可兒。」他嘻嘻笑,「我只是聽說你請了一個很厲害的廚師來幫你進行特訓,好奇地過來瞧瞧而已。」
「你現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她下逐客令。
他仍是微笑地睇她,「看來你還挺有精神的,可兒。」
「怎麼?你期望我委靡不振嗎?」
「不。」幽深的眸底流過某種奇特的意味。
她看見了,呼吸一顫。「我……沒空陪你閒扯,快走吧。」
他卻不走,隨意望了一眼廚房內部,目光觸及一個大而平的黑鐵鍋時忽然一亮。他見過那種鍋子,西班牙人管它叫Paella,以它為工具做出來的海鮮烤飯也叫Paella。
「你在做西班牙海鮮飯?」
「沒錯。」
「太好了,我最喜歡吃這個!做點來吃吃吧。」
「什麼?」她愕然。
「做一盤給我吃吧。」他微笑燦爛,「我很期待。」
「你……別鬧了!」俏臉又是一紅。她做的能吃嗎?她可不願意到時看他譏誚的嘴臉。「你快走吧!少爺。」展臂就要推他。
「這是什麼?」他瞥見了她握在手中的花蕊。
「什麼?」
「這就是番紅花,對吧?」他攤開她掌心細細凝視,「那組水晶雕塑,還有你奶奶送你的餐巾環,雕的就是這種花不是嗎?」
「嗯。」
「番紅花飯就是這道料理的精髓吧。」他凝望她的眸光若有深意。
她一怔。
「我很期待吃到你做的海鮮飯哦。」他又微笑了,「路奶奶的海鮮飯可是一絕,只可惜她現在不做了。我很想看看繼承路奶奶精神的你,是不是也承襲了她的好手藝?」
「我——」
「好好加油吧。」他拍拍她的肩,「我在外頭等你。」
路可兒瞪著他離去的背影,胸口漫開複雜滋味。
真不知道這傢伙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來看笑話嗎?嘲弄她嗎?可為什麼她卻覺得自己原本低落的精神好像又振作起來了?
真奇怪。這男人,對她總有種奇怪的影響力。
她恍惚地想,轉過身,稍微收拾了下流理台後,就著水槽開始淘起細細的長米。
菱唇,悄悄揚起連她自己也沒察覺的笑弧。
她決定重做一次,這一次,她要好好用心,仔細地、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去做。
鍋中淋上橄欖油、加熱、雞肉煎黃、燜熟。炒臘腸、火腿、蝦、龍蝦,加入青紅椒、蔥花、蒜頭。
他喜歡什麼樣的味道呢?
——拌炒生米,注入番紅花湯汁燉煮。將米飯鋪上Paella,嵌進淡菜,送入烤箱。
他會帶著什麼樣的表情品嚐她的料理?
十分鐘後,取出盤子,覆上鋁箔紙。
他會嘲笑她嗎?會不會笑得她抬不起頭來?
她閉上眸,在心中計算著時間。海鮮的清香及微焦的烤飯味在廚房瀰漫,侵襲她異常敏感的感官。
時間差不多了,她展眸,撕開鋁箔,靜靜看著色香俱全的料理。
她不想聽他的嘲笑,她想要他看著她,對她說聲——
※※※
「真難吃!」
路可兒愕然,瞪了他好一會兒,「你說什麼?」
「真難吃。」楚懷風閒閒重複,端起玻璃水杯啜飲一口。「這個蝦熟過頭了,雞肉太硬,飯倒是煮得還可以,可湯汁看來少了點,有點焦。」一面說,一面拿叉子攪動著盤中的食物。
她愣愣地瞪著他的動作,明眸逐漸燃起火焰,嘴唇卻逐漸刷白,「謝謝……謝謝你的指教。」
「看來你想成為大廚,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呢,可兒。」他笑,執起湯匙舀了一大口飯送入嘴裡。
「那……當然,我才剛進廚房學習一個多月,當然沒那麼快——」
「不過你時間不多了,不是嗎?」他咀嚼著雞肉,「聽說你現在的師傅跟你約定的時間是兩個月。」
「你怎麼知道?」
「初雲告訴我的。」他又舀了一匙飯,「她還告訴我,你想賣掉那座水晶雕塑,請她幫忙看看有沒有人想買。」頓了頓,黑眸點亮異采,「為什麼要賣掉它?你不是說過它對你是很重要的寶物嗎?還說那是非賣品。」
「不錯,它很重要。」提起即將割愛的水晶雕塑,她就一陣心疼,深吸一口氣才揚起眸,「可現在有比它更重要的東西。」
「什麼?」
「這家餐廳。」她語氣澀澀地,「我總不能讓人家白白教我兩個月吧?想學到好廚藝,當然得付出一些代價。」
「……是嗎?」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接著又繼續埋頭苦吃。
她蹙眉看著他的動作,「你不是說很難吃嗎?」
「是啊,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西班牙海鮮飯了。」
「是嗎?」她怒上心頭,「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吃啊!一面批評,一面還不停地吃,你是什麼意思啊?」伸手就要搶過餐盤。
他卻按住她的手,仰頭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帶著一點點嘲謔、一點點慵懶,卻有更多溫暖,以及一些些她分辨不出的含義。
她呼吸一窒,「幹嘛……這樣笑?」
「別拿走。」他柔聲道,「我想吃。」
「為、為什麼?」
「因為是你做的。」
「嗄?」她因他的回答而傻愣住。
他猛然站起身,順手將她一旋,她重心一移,差點倒入他懷裡。
「你做什麼?」她驚喊,心跳狂野,臉頰滾燙。
他伸手定住她肩膀,「雖然你做的不怎麼好吃,不過我知道你很認真在做。」
什麼意思?
似嘲非嘲的話語再度刺痛她,她怒視他,「謝謝你的鼓勵哦。」
「我是說真的。」他只是微笑回凝,「剛才我都看到了。」
「你都看到了?」
「其實我一直在廚房門外看著你。」
老天!
她只覺一陣尷尬,可下頷卻更倔強地揚起,「那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看我那種手忙腳亂的糗樣……其實我也知道自己對廚房的事沒什麼天分。」
「那為什麼還要堅持自己下廚呢?」
「因為我必須從頭做起。」她嗓音細微,卻十分堅定,「尤其這道西班牙海鮮飯我一定要做好,因為這是『白色巴塞隆納』從開店以來最重要的招牌菜。」
他靜靜望著她。
異樣的眼神讓她心跳又是一陣加速,「很好笑嗎?」試圖掙脫他。
他卻不肯放,眼神依然緊緊攫住她。「我不覺得好笑。」
那為什麼要這麼看她?
她想問,卻問不出口,只能怔怔瞧著他。
黃昏的霞光透過窗扉,輕輕攏上他的臉,暖暖地、夢幻般地,像某個遙遠卻甜美的回憶,隱隱牽動著她。
她無法呼吸,在他離她這麼近的時候,她忘了該怎麼呼吸。
「……可以讓我拍照嗎?」他忽地問道。
她一震,「你說什麼?」
「我可以拍照嗎?」他嗓音沙啞,神情有些猶豫,像是很不容易才將這話問出口,「我很想拍下你在廚房工作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要我當你的模特兒?」
「嗯。」
她不敢相信!
他不是說過永遠不會再拍她的嗎?在馬場的那個午後,他曾經這樣堅定地對她宣稱。
而從那以後,他也遵守誓言,從不將她攝入鏡頭內,不論她打扮得多麼光彩照人,不論亮麗的她吸引了多少人的注意,他從來不曾多瞧她一眼,更湟論將鏡頭焦點對準她。
她曾經很生氣、憤怒、失望,也傷心。
是的,她很傷心,因為她其實很想得到他的注意……
「你在開玩笑嗎?」她繃著嗓音,「我在廚房的樣子有什麼好拍的?髒兮兮地,難看死了。」
「嘿,難得你會對自己的外表沒自信呢。」他嘲弄她。
她別過頭。
楚懷風目光一柔,抬手輕輕轉回她的臉,「很好看的,可兒,一點都不難看。」
面對他少見的柔情,她說不出話來。
「就當幫我一個忙吧。我最近要參加比賽了,卻一直拍不出像樣的相片。」
「所以……你來找我?」
「沒辦法,我絕望了。」他半開玩笑,「就當我病急亂投醫吧。」
病急亂投醫?
她瞇起眼。對他而言,她只不過是無可奈何之下將就拍攝的對象?
「如果你願意當我的模特兒,我可以幫你吃掉那些東西。」他繼續遊說她。
「那些東西?」
「那些失敗品。」他笑,「我聽說你每天吃自己的失敗之作,吃得都快吐血了。」
「你願意幫我吃掉?」她不可思議地瞪他,心跳莫名加速。他真的這麼想拍她嗎?
「交換條件嘛。」他攤攤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為了拍照,什麼酷刑我都可以忍耐。」
他說吃她的料理是酷刑?
秀眉不甘地一顰,櫻唇卻揚起甜得詭異的笑弧,「好啊,我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