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可薔
「安東尼奧·洛普。」他平靜地睇她,「我允許你直呼我的名字。」
允許?他說允許?
路可兒不可思議地瞪大眼。這傲慢自大的老傢伙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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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看看她當時的表情!」一陣爽朗笑聲從話筒那端傳來。
「如果你的目的是想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一點顏色瞧瞧,那麼你請我來就對了,兄弟,保證讓你滿意。」
「那就多謝你了,安東尼奧,那女人確實需要一些教訓。」
「放心吧,我可是擬定了一個很嚴苛的軍事訓練計畫呢。」安東尼奧自豪地說著,「早上五點半到市場採買,七點進廚房,準備食材,開始料理練習,然後強迫她把失敗作品全部吃下去!
「下午繼續魔鬼訓練,在我睡午覺時,她必須完成我前一天交代的功課,若是不及格,隔天早上就再提早一小時進廚房!晚上就讓她稍微喘口氣,練習端盤子、擦地、洗碗,要是我心情不好,就讓她再做幾道菜來嘗嘗,反正不到十一點絕不會讓她休息的!」
「……」
「怎麼樣?」見對方久久沒有回應,安東尼奧主動問道,「我這個訓練計畫不錯吧?」
「……你真的這麼做了嗎?」
「當然!都已經開始一個多禮拜了。」
「那她……反應如何?」
「那小妮子剛開始當然是不服氣啦,不過在我隨便示範了幾道菜給她看後,她立刻甘拜下風,現在可是乖得不得了,我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安東尼奧得意極了。
「你不會……真的讓她把失敗的成品全吃下去吧?」
「為什麼不?誰要她達不到我的要求!呵呵,你不曉得看那小妮子一口一口勉強把東西嚥下,又痛苦又難受的表情有多好玩。」
「安東尼奧!」話筒那端的嗓音明顯有些急了,「你怎麼能這麼做。她每天從早熬到晚已經夠累了,你還往她的胃裡亂塞東西,她會病倒的!」
「病倒又怎樣?」安東尼奧笑嘻嘻地,「別告訴我你捨不得,Wind。」
「我——」
「放心吧,咱們兄弟一場,我是為了替你出口氣才特地飛來台灣,我一定會替你好好教訓那丫頭的。」
「不,我的意思是——」
「啊,那丫頭好像在廚房裡摔跤了!真是個笨女人,我瞧瞧熱鬧去,不跟你聊了,再見。」沒給對方任何說話的機會,安東尼奧毅然掛斷電話。
他望著紅色的投幣式電話,唇角揚起三分嘲弄、七分調皮的弧度。
明明就處心積慮地想幫她,卻還故意裝酷、裝冷淡,等人家真受了苦,又在一旁擔憂焦急——嘖嘖,有時候他真搞不懂這一代年輕人究竟在想什麼。
看來有些事情還是得靠他這種成熟男人來推動才行。
※※※
「懷風,你怎麼了?好像心神不寧的樣子。」
輕柔的嗓音驚擾了正對著手機沉思的楚懷風,他連忙定了定神,回頭朝剛來到他的工作室,便忙著替他收拾的於心萍。「沒什麼,我在想一些事情。」
「你剛才跟誰講電話?」
「一個朋友,在西班牙認識的。」
「西班牙?」她揚眉,「你們剛剛談什麼?你聽起來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沒什麼,我們只是在談另一個朋友。」
「哦。」明眸閃過一絲異芒,她頓了頓,唇角牽起微笑,「你人緣真好,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
「常常在外頭跑,自然會認識很多人。」他也回她一笑,「想喝點什麼?冰箱裡有果汁、汽水,還是你想泡茶或咖啡?」
「都好。」於心萍隨口應道,溜了一眼收拾過後依然有些凌亂的工作室,「瞧瞧你,我才兩天沒來,這裡又一團亂了。」
「真不好意思。」楚懷風打開冰箱,為她倒了一杯果汁。「這幾天我忙著沖洗相片,沒時間顧這些。」他將果汁遞給她,「其實你不必管的,我有空自己會收拾。」
「我不管的話,這地方大概到了世界末日都還是這麼亂吧。」她半開玩笑,接過果汁,「怎麼樣?那些相片都沖好了嗎?」
「嗯。」
「照得怎樣?」
他默然。
她揚眸望他。那張總是神采飛揚的臉,此刻蘊滿落寞。
突地,她心一扯,「怎麼了?」
他搖頭,俊唇勉力一揚,「照某個攝影名家的說法是,這些相片好歸好,可如果要參加比賽還少了些靈魂——缺乏感動人的元素吧。」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些相片比一個普通人拍的好不了多少!」楚懷風自嘲,他閉上眼,頎長的身子往後倒向沙發。
「別這樣,懷風。」她坐在他身邊,柔聲安慰,「每個人看相片的感覺都不同,也許只是那個人的偏見吧。」
「可那個人——是季海玄啊。」
她一愣,不明白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他是誰?」
「是我最欣賞的攝影家之一。」他掀眸,嗓音沙啞,「我相信他的評語。這次能報名參加美國攝影協會的比賽,也是他推薦的,否則我連參賽的機會都也沒有。」
她默然了。
他也不再說話,揀出散落在桌上的幾張相片,細細審視。這些都是他這次去歐洲拍的,構圖、光線、景物的取捨,以及人物的捕捉方面,他自認應該都在水準之上。
到底缺乏了什麼元素呢?究竟少了什麼?
「……懷風,再把相片拿給其他人看吧,也許別人會有不同的意見呢。」於心萍努力想讓他振作精神,「而且我看這些相片就很不錯啊,雖然我對攝影是外行,可是以一個觀賞者的角度而言,我覺得很棒啊。」
以一個觀賞者的角度而言……楚懷風驀地靈光一閃。
對了,有個人能給他意見,有個人能告訴他……
湛幽的黑眸一亮,瞬間射出兩束逼人的璀光,他望向於心萍,微笑宛如陽光般燦爛,「謝謝你,心萍,謝謝。」
她茫然,「謝我什麼?」
「謝謝你提醒了我。」
※※※
「不對,不對,笨丫頭!」陽光燦爛的午後,粗魯的怒吼在東區某間大門緊閉的餐廳內響起,「我不是說過嗎?做Paella最重要的就是番紅花飯一定要煮得恰到好處!湯汁在煮好時剛好收干,鍋底要有些許鍋巴……結果呢?你不是把飯煮得太焦,就是湯汁太多!都已經好幾天了,你怎麼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你是存心要把我氣瘋對吧?」
「我沒有……沒有要把你氣瘋的意思。」微微虛弱的嗓音回應,「我也……也很想做好啊!可問題是不只雞湯汁的量,這些淡菜也會滲出汁來,真的很難抓得准。而且,火候也會影響啊——」
「藉口!藉口!不要拿一堆理由來掩飾你的笨拙與沒天分!你真是我帶過最遜的徒弟了,講出去恐怕會被人家笑我晚節不保,老來收了個搬不上檯面的丫頭當徒弟!」一句句罵得更加不客氣了。
「喂!老頭,我是沒天分,可你有必要這樣刺傷我嗎?我也很努力啊。」軟弱的嗓音忽地強硬起來。
「敢跟我頂嘴?你這丫頭—不懂得什麼叫尊師重道嗎?」一陣鏗鏘聲響,「老子我罷教了!」
「啊,不要這樣嘛,安東尼奧,您是全世界最偉大的廚師,雖然我很笨,但您也一定有辦法化腐朽為神奇,對吧?」年輕的嗓音忽然甜得像可以滲出蜜來。
「我看這個很難。」粗魯的嗓音稍稍軟化。
「來來,您坐下,我這個不肖徒弟幫您捶捶背,待會兒您就先去休息室睡個午覺,我一個人練習,晚上一定讓您滿意的,好不?」
「你行嗎?」安東尼奧冷哼一聲,充滿懷疑。
「行,行,一定行!」路可兒連忙點頭,衝著他綻出一朵甜甜的笑,「你得相信我啊。」
「我已經相信你很多次了。」
「我知道,就再相信我一次吧,這次一定會成功。」
「最好是這樣。」他咕噥一句。
「一定可以的。來,老師請先去休息吧。」
一番甜言蜜語後,路可兒總算將怒氣衝天的老男人給請出廚房,一個人面對眼前的凌亂。
她咬著下唇,好半晌,只是呆立原地。
她真的行嗎?這道西班牙海鮮飯——奶奶一向最引以為豪的招牌料理,她學了好幾天,卻還是抓不住訣竅。
其他配料都還好說,就是這個番紅花飯啊……
她輕聲歎息,探指伸入玻璃罐裡,取出細細的番紅花蕊,怔怔望著。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將這道料理的精髓煮得恰到好處呢?究竟該怎麼做——
「你在發什麼呆?」
帶笑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後揚起,她嚇了一跳,猛然旋身。
「是你!」
映入眼瞳的竟是楚懷風挺拔的身影,他雙手插在口袋,既瀟灑又悠閒地站在廚房門口,含笑望她。
「你來做什麼?」他不是不想再見到她了嗎?
她望著他,心微微一牽,臉霎時一紅。他精神俐落的穿著打扮,讓她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滿身油膩——汗濕的短髮隨意塞入廚師帽裡,圍裙沾染了各種污漬,臉上也許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