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花魁盼盼

第12頁 文 / 黃朱碧

    盼盼不言不語也不動,只是撫著臉頰,安安靜靜地流淚。她不想解釋什麼,也不需要他瞭解什麼,這一掌把她僅存的一點遐想和眷戀都打碎了。

    倘使熬得過這三天,她發誓會離他遠遠的,最好今生今世永不相見。

    「我在問你話。」語氣中蕩起不耐煩的火藥味。

    「我聽到了。」為了最後一線生機,她必須努力隱忍。「我不認識你提的那個人,在杭州,每個男人都可能是我的恩客。」

    「住口!」他兇狠地將她拎起,眼對眼鼻對鼻地瞠視著。「不要惹我,把我惹火了你不會有好日子過的。」

    「我現在的日子好過嗎?充其量我不過是你洩慾的工具,在你眼裡,我仍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妓女,只是出賣靈肉的場合不同而已。」抹去婆娑的淚水,她堅強地挺直背脊,要求自己絕對不露出乞憐的神情。

    鏗鏘的語調,一字一句刺進豫顥天急劇起伏的胸臆。

    兩人近在咫尺,卻像隔著千重山萬重水。

    「你是我的女人,我有權知道一切。」顫抖的手,想為她拭去耳鬢的淚珠,她立即別過臉去。

    「是不是得等我化成灰燼以後,才能獲得解脫!」盼盼無語地坐起身子,一件件卸除身上所有的衣物,直到完全光裸為止。「這就是我的一切,爛命一條。」

    豫顥天先是一陣急怒攻心,轉眼見到地上的軟冑甲,旋即釋懷。她不是去私會情郎,一個懷著異心的女人,不可能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通風如臨大敵。但,她究竟到保俶塔寺做什麼呢?「你很懂得激怒我,這樣做對你沒好處。」

    「人生艱難唯一死,我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盼盼鑽進被子裡猶不知死活的問:「你還要繼續打我嗎?否則我要睡覺了。」

    望著她翻身朝裡,裸露出的一小塊光滑背脊,豫顥天不禁濃眉愁結。

    這小女人脾性之剛烈,和他幾乎不相上下,會是上蒼刻意派來懲罰他,只因他曾經寡情冷落辜負了另一名女子?

    他於床畔佇足良久,冷鷙的外表下實則思緒如濤。為何失控?猛兀的烈燄因何而來?是妒火?為一個買來的青樓女子?果真如此他一定是中邪了。

    ※※※

    祭祖的節日,紫宸堡從今早就熱鬧滾滾,四面八方的長老齊聚後山祠堂,一陣混亂中,終於把豫家的列祖列宗全部祭拜完畢。

    豫顥天半途離席,九叔公他們原是大為光火的,後來聽說是因為急著去尋找不知何故失蹤的盼盼,大夥也就不再苛責,還幫著他一起找人。

    「顥天這孩子也真是的,人找回來也不通知一聲,害咱們像無頭蒼蠅一樣,累得兩條腿快斷掉。」嬸娘一屁股歪向太師椅,把原已坐在上頭的五叔擠到邊邊罰站。

    「就是嘛,一回來就躲在房裡大半天不肯出來,搞什麼東西?」豫子錫挺巴望盼盼能出來唱個小曲,她甜柔的嗓音可是天下一絕。

    「搞什麼東西還要問,你沒年輕過嗎?蠢蛋!」

    「不對,顥天不可能把咱們大家丟在這裡,自己風流快活去,這不像是他的個性,比較有可能的是……」

    「在房裡把盼盼臭罵一頓?」大妗此揣測之辭一出,眾人立即一驚。

    「不會吧?以顥天的脾氣說不定就把她……」

    「趕出紫宸堡?」豫子楊不言則已,一開囗就非常具爆炸性,惹得全部的人莫名其妙地惶恐起來。

    「與其在這裡胡亂猜測,不如過去瞧個究竟。」五叔的提議馬上獲得全體同意。

    ※※※

    絕大的一輪紅日高掛天際,曬得人頭昏腦脹,汗流浹背。離別樓外出奇地平靜,連服侍盼盼的小江兒等丫鬟全都不見蹤影。

    九叔公與豫子揚一干老人站在小樓外,細聲商量著是要施展輕功飛上樓,還是拾階而上比較保險?

    「用走的好了,大夫說我必須多活動活動筋骨,有益健康。」嬸娘道。

    「得了,我看是你武藝荒廢,功力大不如前,飛不動了吧?」豫子錫促狹道。

    「你敢嘲笑我?活得不耐煩了你。」嬸娘提起裙襬大步一跨衝了上來,豫子錫嚇得閃入大門,不料和甫走到門檻邊的豫顥天撞個正著。

    「你總算出來了。」嬸娘忘了要找豫子錫算帳,先急著抓住豫顥天問:「怎麼樣?你沒打算把盼盼趕出去吧?」

    豫顥天微愕地瞟向眾人。「你們巴巴的趕來就是要我把她趕走?」

    「不不不,你誤會了,我們是……」豫子揚自認囗拙,忙推了下五叔。「你比較會說話,你來跟他說。」

    「我?我一向剛毅木訥,你又不是不曉得。」

    「到底什麼事?」

    「小事一樁。」大妗最受不了一個大男人吞吞吐吐沒擔當的孬樣。「我們想知道,你打算怎麼處置盼盼?」

    「她私自離開紫宸堡,又不肯交代所為何事,當然不能輕饒。」看他臉上狂風暴雨雷電交加,就知道盼盼惹得他有多生氣。

    「聽小江兒說,盼盼也只不過是到廟裡燒香而已,這有什麼過錯呢?」

    「就是嘛,說不定她是在屋子裡待得悶了,出去透透氣,犯不著發這麼大火。」豫子錫道。「盼盼又不是小孩子,出去玩玩回來就好了,以前你還不是一天到晚在外頭撒野、捅樓子,我們也沒說你一句。我看盼盼這孩子挺好的。」

    「就是嘛,至少比你乖多了。」

    這群食古不化的老人,今兒是不是吃錯藥了?

    「當初是誰極力反對盼盼住進紫宸堡的?怎麼她做錯了事,你們也不問原委,就一個勁的幫她說情,難道她給了你們什麼好處?」豫顥天本已是十分惱火,這會兒更讓他們搞得心情大壞。

    「嘿,別亂冤枉老人行不行?我們之所以幫她求情是擔心你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怕又要熬六年。這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敢說她不是個好女孩?」豫子錫說得理直氣壯,好像他真的從沒得過盼盼的「好處」。

    豫顥天語塞了。盼盼好不好,他當然最清楚不過,但這些長老們的改變也未免太快了點。從盼盼住進來以後,他們三天兩頭就假借各種理由,在紫宸堡賴著不走,白吃白喝還白聽曲,現在連他的私人感情都管上了。

    「她的事我會慎重考慮,你們可以先回去了。」

    「抱歉,我們已打算在紫宸堡住下了.直到你找個妻子幫咱們豫家生出一男半女為止。」九叔公一族之尊,下達最後通牒。

    「好啊,我舉雙手贊成。」二伯母可樂了。「老伴,你現在馬上通知城裡所有的媒婆,咱們來個公開招親。」

    「何必公開招什麼親?朱妍不就是現成的最佳人選?」大伯母和大妗感情一向好,她是最希望豫顥天能親上加親的人。

    「慢著。」豫顥天給逼急了,強擠出的笑靨,一下變得陰陰慘慘。「我已經有了盼盼。」

    「橫豎你又不娶她,她又老愛惹你生氣,乾脆把她攆出去,咱們再替你找一個名媛淑女,或直接把朱妍娶進門如何?」嬸娘自認這招激將法,當可收到意料中的效果。

    豫顥天卻突然態度一轉,道:「也好,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很正常的,一切就有勞諸位叔叔伯伯費心了。」袍袖輕輝,走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嬸娘有些兒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意思很簡單,他不吃你這套。」

    ※※※

    仲夏的晚風掠過林梢,穿過庭園,側然能夠分辨是從湖面來的,有星子殞落、魚兒翻騰的氣息。

    盼盼窩在被子裡,睡得很不安穩,她一向習慣朝陽陪著入夢,子夜星辰是她的提神丸,而脹痛的臉頰更令她承受不住,每每於寤寢中疼得醒過來。

    半睡半醒之間,感覺紅瘀的臉傳來一陣溫熱,非常暢快舒服,好像有人在幫她洗臉,極其輕柔,如同細緻地呵護著初生的嬰兒。

    淺淺的鼻息由上而下,拂向她舒展的面容,接著是潤澤的唇……有人在吻她!

    盼盼花容失色地驚醒,但叫不出聲,因她的囗含在另一個人的口裡,舌與舌糾葛得難分難捨。

    他又來騷擾她了,在他痛責她之後。盼盼下意識地撫向臉頰,怎麼不腫也不痛?莫非只是一場夢境。

    伸手摸摸看他的臉,好癢,她的臉也好癢,這虯結的髭鬚不是他卻又是誰?

    「原諒我。」他悄聲低迴。

    盼盼堅毅地搖搖頭。「我很記恨,心眼又小,這筆帳我會一輩子記得。」

    豫顥天有半刻的失神。「也罷,這樣你也將會一輩子記得我。」他滑下她的身,勾起手臂,將她擁進懷裡。

    「聽小江兒說,這是你第一次動手打女人?」

    「是的。」

    「為何特別優待我?」因為她賤?盼盼的心口緊緊地揪動了下。

    豫顥天故意轉移話題。「告訴我,你到保俶塔寺做什麼?或去見什麼人?」

    盼盼以沉默作答,他兩人之間已沒什麼可說的。她是有重重的心事,想找個人傾訴,但那個人不會是他。白天在保俶塔寺和亞倩她們商議逃離杭州時,她尚有一點點自己也說不上來的不捨,但現在她是鐵了心非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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