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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文 / 黃朱碧

    十二少一口氣衝到嘴底,忽而了悟:「我知道,你們這麼怕他,是不是有把柄落人他手中,或者長期受他的欺凌,敢怒不敢言?」

    「他說的話你們聽得懂嗎?」掌櫃問。

    「不懂。」大家彷彿有志一同,存心和她作對似的。

    「怎麼不懂?像他這麼壞的人,鐵定壞得很。狗屁倒灶的事,一個盜匪難不成還會施恩給你們?」膽小之輩,十幾個人吶,會打不過唐冀單身一個?十二少鐵口直斷他絕沒有做好事的「慧根」。

    「可憐呵,你除了老兮兮,品性不端,手腳不乾淨之外,居然連腦筋都不管用。恩公這兩個字很艱澀嗎?別說我這片店,就是我們大伙的命也全是唐大哥從鬼門關給救回來的。要不是他救苦救難,三年前黃河決堤時,我們就統統死光了,哪還能苟活到現在。」

    「黃河決堤,聖上不也撥了賑款和米糧?」

    「那些賑款被貪官污吏層層剝削,到我們這些難民手中,剩下的還不夠吃三餐白米粥。」莊稼漢語氣忿忿難平,可見所言不虛。

    「怎麼可能?」十二少詫異地瞟向唐冀,腦中思緒蕪雜,難以作具體的描繪。

    在她的認知裡,好人與壞人只有一種分別,即是有無犯法。奉公守法的人,應該一切循規蹈矩,不出任何亂子;犯了法的人,就是天生的壞胚子,是無庸置疑地必須接受王法的制裁。但這種非白即黑的認證標準卻難以用在唐冀身上。

    他一方面可惡至極地打家劫舍,擾亂百姓安寧,公然和朝廷作對;另一方面則慷慨解囊,福澤遠被,倍受人們敬愛。

    面對一個這樣不按牌理出牌,廣受爭議的人物,她該如何是好?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是很想殺他,但若是錯殺了好人,她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因為我高興。」大聲打了個飽嗝,唐冀心滿意足地摸摸肚皮,笑道,「小二哥,有沒熱水,讓我泡個澡?」被這糟老頭煩了一整天,他需要全身放鬆,睡個好覺。

    「泡澡?」十二少失聲尖叫,「不可以!」

    第七章

    掌櫃給了一間特級豪華雅房,裡頭美輪美奐得沒天理,還說是唐冀專用的。她雖然「因禍得福」,還是必須另付高額的住宿費,才有「榮幸」陪他躺上一晚。

    狗眼看人低的傢伙。

    十二少憋足了氣,心想回到房間再和唐冀一併算總賬,怎知店小二速度奇快,俄頃的工夫,已差人端來一隻大木桶,並灌注了熱氣騰騰的水,瞬間令整個雅房煙霧瀰漫、氤氳朦朧。

    初春的夜裡,除了嚴寒尚有一股惱人的蕭瑟。這桶熱水讓十二少疲憊的身心,一下子變得舒暢而寫意,霎時忘了即將到來的危機。

    「來吧。」唐冀扯動手銬,邊脫去上衣和鞋襪,「雖然和你這個髒老頭共浴,不僅沒情調而且無趣得緊,但我大人大量,就暫時不嫌棄你好了。不過咱們先說好,待會兒看到我強健英勇的體魄、卓爾非凡的身量,你只能偷偷羨慕,不准看得發呆,妨礙我洗澡,知道嗎?」

    「你說什麼?」十二少怒火陡升,仰頭卻只見到他的下巴,才覺悟和他比起來,她的確矮小單薄得不像個「男人」,長這德行,難怪人家不相信她是官,反指她為盜。

    西門鉞也真是眼拙,竟沒瞧出她的身材和她爹差了一大截。算了,她自己也沒多聰明,不必五十步笑百步。

    「少裝蒜了,這麼棒的身材,你敢說沒有超高程度的欽羨之情?」唐冀拍拍壯闊厚實的胸膛,拉著十二少的手道,「看你崇拜成這樣,就讓你摸一下好了。」

    「不用了,我……」十二少緊張過度,忙要將手縮回,不慎捏到了。

    「啊!」唐冀倏地大叫,粗暴地打掉她的手,「你幹嘛捏我?變態!」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哎,他勁道好強,手背都紅腫泛青了。十二少疼得眼眶瞬間盈滿淚水,「人家說過不想摸的嘛,是你自己……」

    「停,你說話再給我這樣扭扭捏捏,像個女人試試看?」娘娘腔,這種鳥樣還說不是太監?

    「我哪有?」十二少輕輕拭去煢煢滑落兩頰的淚珠兒,抽噎地提出反駁,「是男人就該像你那樣粗手粗腳,舉止猥瑣,言語低級?」

    唐冀先是圓瞠虎目,凶相畢露,繼之慢騰騰地凝出一抹俊俏得足以顛倒眾雌的笑靨道:「對嘛,這才是男兒本色,人老沒關係,丑也無所謂,尤其像你既沒骨氣又懦弱少智慧,更是不可以表現得像個膿包。」

    「損夠了沒?」再由著他批評下去,她江家祖宗八代的顏面都要讓她給丟盡了。「牙尖嘴利並不能改變你是天生壞胚子的事實。」

    唐冀不怒反咧開薄唇,哈哈大笑。

    「站著吵架太累了,不如咱們脫掉衣服,到浴盆裡再開罵個過癮,如何?」語畢,沒理會十二少錯愕的神情,便兀自轉過身一一解除裝備。

    「我……好吧。」十二少迅速取出預藏的鑰匙將手銬打開,反鎖在一旁的雲石桌腳上。

    「喂,死太監,你這是……」把他銬在這兒,他就必須歪著身子,才能滑入澡盆,甭提還想舒舒服服泡個熱水澡了,「你分明帶了鑰匙在身上,竟敢騙我。」

    「別衝動,當心我把你明兒個的解藥全撒了。」十二少領教了唐冀莫測高深的武功,是以處處小心防備,預防再度著了他的道。

    「你這陰險奸詐的死太監!」唐冀怒不可遏,索性站起來指著她的鼻頭罵。

    「嗄!」十二少被他裸露的男體嚇得臉面臊紅,連忙捂著眼,躲向牆角,「你,躺回澡盆去,不許站起來。」

    「自卑了?」唐冀好生得意,更加狂狷地擺出一個天神下凡的姿勢,蓄意要令「江愁眠」羞愧得無地自容,「你是該自慚形穢。人長得抱歉還滿口謊話,一肚子壞水,難怪老天爺罰你當公公。」

    「我說過了,我不是太監。」跟這小癟三爭辯,根本是浪費唇舌,「好吧,就算我是,那又怎樣,關你底事?回澡盆坐好,否則我把你鎖在桌子腳下過夜。」

    「偏不。」唐冀用力扯動手銬,試圖折斷桌腳,沒想到這張雲石桌重達數百斤,他自中了十二少的蒙汗藥之後,功力大量流失,體力也不濟,試了幾次,不得不宣告放棄。

    可惜店掌櫃紀瑞東和小柱子他們全都不懂武藝,眼下竟沒個可以求助的人。恨哪!想他唐冀叱吒武林數載,挑戰過多少強敵權貴,都能逢凶化吉,如今卻落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蠢太監手中,實乃奇恥大辱。

    聽說東廠裡的太監因遭受宮刑,又長久受虐,許多公公心裡都不太正常,泰半染有斷袖之癖,不曉得這個老禿驢是不是也……

    唐冀愈看他愈覺得可疑,禁不住全身毛骨悚然。

    「看什麼看?趕快洗洗,給我上床去。」十二少受不了他賊眼猛瞄個不停,逕自先躺到床上休憩。

    他要跟他同榻而眠耶!唐冀恍如吞了一粒冰塊,整個肚子涼颼颼的,匆促滑入水裡,潛心調勻真氣。還好,他內力深厚,不一會兒毒素已逼出大半,只要再一下下……

    「喂,你到底洗好了沒?」十二少把換洗的衣物丟過去給他,催他快點擦乾起來。

    「洗是洗好了,但,衣服沒法穿。」極度困難地穿好褲子,胡亂繫上腰帶,衣裳卻只能穿到一半。

    十二少陰著臉走過去打開手銬,迅即套上自己的手腕後,立即把精巧的鑰匙含人口中。

    「不用白費心機打鬼主意,敢圖謀不軌,我就把鑰匙吞進去。」

    「有病,連這種東西你也吃。」唐冀嗤之以鼻地噴出兩口熱氣熏她的臉,旋即直挺挺地往床上成「大」字形倒下。

    有種你就一個晚上都不要睡,否則老子保證整得教你祖宗八代都叫頭昏!

    他睡了,十二少也只好跟著上床。兩人並臥一起雖已不是第一次,仍然令她心神不寧。手銬的長度有限,兩人僅能有毫釐的間隔,彼此的呼吸幾乎可聞。至此,十二少才發覺這招真是下下策,傻瓜才會用這種方法捉人。從這兒到京城尚有二十餘天的路程,怎麼熬呢?

    「喂,『睡不著』老哥,你不洗澡啊?」唐冀翻過身子面向她,嘴巴就靠在她耳邊呵氣,令她頓覺一陣奇癢難耐。

    「我習慣清晨沐浴。」十二少臉孔僵硬朝上,悄悄地把頭向裡側挪移。

    「有特別原因嗎?」唐冀毛毛蟲一樣,跟著蠕動到她身邊,忽地伸手捏住她的耳垂,怪道,「唷,你這耳朵真詭異,白白粉粉一點皺紋都沒有,上頭還穿了洞。」

    「不要亂碰!」她惶急轉過臉,想壓住耳朵免得露出馬腳,不料轉得太猛,一下迎上他的唇,心底狂烈劇跳,眸中盛載的滿是他放大懾人的五官,臉上刷地血色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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