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歡喜遊俠

第3頁 文 / 黃朱碧

    上蒼在塑造這尊形體時一定賦予了對人世最深的眷戀。眼前男子之俊美,不只在那鮮明舒展的眉宇鼻唇,更在那顧盼之間流露出的颯爽丰姿。

    十二少胸口沉篤地跳了下,暗暗慨歎老天爺真是白費苦心,把人世間最美好的全給了一個雞鳴狗盜的無鞍。她是不會承認自己其實已流於嫉才妒秀,陷入以皮相辨別良莠的膚淺之中。

    那男子旁若無人地走到畫眉面前,托起她的下巴,噴聲連連地道:「哎呀,這新娘子長得這麼醜,怎麼可以送給河伯當妻子呢?」

    「你是什麼人?敢來這裡鬧事!」朱得標怒問。

    「我?」那男子粲然一笑,原本烏雲重重的天際忽然陽光普照,四周跟著莫名地春風洋溢。

    他笑的樣子真是好看!即將九死一生的畫眉竟還有閒工夫去管他的笑容是多麼俊朗飛揚、與眾不同。

    「我是全聶門縣最崇拜河伯的人,」他轉頭盯著畫眉又道,「這新娘子太醜了,河伯不會喜歡的,我改天換一個更漂亮一點的來。」

    「胡扯!你又不是河伯,怎知道他的喜惡。」朱得標相信他十成十是來搗蛋鬧事的。

    「說得也是,這件事的確應該跟河伯請示一下,」他故作認真地朝左右瞟過來又瞟過去,然後指著朱得標身旁的陳同濟開心地說,「就你吧,據傳河伯是你最先發現的,你鐵定跟他最熟,請你幫大家的忙去請示他,要不要我替他再物色一個更美艷的新娘子。」語畢,不待他反應過來,即一腳將他踹向河底。

    聽得「撲通」一聲,陳同濟已然栽入水中。

    「你,你這是……」阮春福驚怒交進地指著那男子,「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會……」

    朱得標適時扯了下他的衣袖,暗示他千萬別說溜嘴露出馬腳。

    這丁點粗糙的小動作全看在那男子眼底,可他卻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抿著嘴冷笑。

    過了約莫一刻鐘,猶不見陳同濟浮出水面向眾人報告河伯意下如何,那男子才大驚小怪地說:「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有消息?敢情是河伯留他喝酒作樂,所以忘了咱們的托付?真是沒責任感。不如你去催催他。」冷不防的一腳,竟將阮春福也踢到河裡去。

    此時圍在岸邊的百姓們,見他三兩下除掉兩名惡貫滿盈的地痞,無不暗暗稱慶。

    「大膽狂徒,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朱得標擔心下一個被整治的是自己,急著想將他拿下痛打一百大板,卻苦於師出無門。

    「縣老爺發這麼大火,是不是惱怒他們兩個只顧自己尋歡作樂,卻忘了你的存在?」那男子陰鷙地欺身向前,臉上則依然談笑風生,「你生氣其實也不是沒道理,這麼重要的事情被耽擱了可不得了。我呢,就好人做到底,再送你一程——」

    「等等,我……我不要下去。」朱得標使了個眼色,他的爪牙們立刻湧上前來。

    「為什麼?你跟河伯沒交情,還是你不尊重河伯的喜好,又或者你怕給淹死?」

    「我……當然不是,我只是……只是不喜歡把衣服給弄濕了。」明知這男子只是在巧設一樁騙局誆他們,朱得標卻被整得完全無招架的餘地。

    「原來如此,那太容易了。」那男子長劍一揮,霎時間已將朱得標的官服削成四片,一一剝落垂躺於地,「現在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了吧。」朝他屁股一踹,朱得標已如倒栽蔥一樣,掉進水裡和兩名惡霸作伴去了。

    旁觀的民眾見狀,既驚且喜,但誰也不敢作聲,直到縣衙的官差見情形不對,慌忙作鳥獸散,大伙才蜂擁而上,圍著那男子謝聲不斷。

    「敢問公於是否就是唐冀唐大俠?」把一名盜賊稱之為「俠」,實在有辱「磊落」,可小村民們一點也不覺得有啥不妥。

    「唐大俠?」那男子諧謔地揚起嘴角,「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沒意見。」身形一閃,人已上了斜側一株白樺樹,朝樹林的方向御風而行。

    「他一定是,他一定就是。」畫眉望著他瀟灑壯闊的背影,眼中露出無限崇敬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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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集上今兒格外熱鬧,彷彿專程為了慶祝什麼,各式攤檔擺得水洩不通,遊客如織,摩肩接踵的,過新年都沒現在喧騰喜悅。

    唐冀一身短打棉襖被心,足蹬灰色皂靴,兩條皮製髮帶散漫地垂於須下左右,裡裡外外看來就像是個藐視禮教、遊戲人間的傢伙。

    他悠悠地走著,忽然瞟見前頭密密匝匝的群眾圍著一座才新落成的宅院指指點點,驚歎連連。

    唐冀好奇地趨前一看,原來是屋子主人在門口鑄了兩隻共五百斤的銀獅子,獅子的眼睛黃澄澄、燦亮亮,竟是純金打造的。

    大門上貼著的門聯寫道:

    財達三江通四海富可敵國甲一方

    橫批四個字——老子有錢

    哇!唐冀自行走江湖以來,尚未見過此等惟恐天下不知的暴發戶。這是在幹嘛?笑臉迎盜匪?而且迎的分明就是他!

    哼!盜可盜非常盜,這麼低俗的誘騙手法,簡直沒晶。唐冀超級不屑地撇開臉,正巧和一名年約五十的小老頭照上面。

    「年輕人對錢財不感興趣?」小老頭嘲諷地問。

    「白癡才不感興趣。」唐冀戲謔地反問,「老伯有本事扮樑上君子?」

    「我……」小老頭想是沒料到他會問得這麼單刀直入,一時之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是啊,不偷不搶如何生財致富?就今兒吧,我替你把風,你搬銀獅子,事後咱們一二添作五,一人一半?」他煞有介事地說得口沫橫飛,言談間還不時用手肘頂人家的腰桿,弄得那小老頭臉上白一陣青一陣。

    「原來你是個……」他猶豫了好半晌,又仔仔細細把唐冀打量好一會兒,才以壯士斷腕般的口吻說:「好!」

    「嘿,這樣你就答應啦!」唐冀瞪大眼睛,指著他的鼻子道,「我跟你非親非故,你知道我的背景、來歷、好人、壞人?隨便唬弄你兩句,就傻兮兮地想陪我去當賊,不怕我使詭計坑害你?這把年紀了還毛毛躁躁,癡心妄想,真要不得。」

    「我——」小老頭被他一陣奚落,羞得滿面通紅,「我也是隨便說說而已,誰稀罕跟你合作!」

    「這你可就更沒原則了,年紀一大把了還亂跟陌生人開玩笑,當心惹禍上身。」怪老頭,都雞皮鶴髮了,竟然還學大姑娘家嬌羞答答的,噁心!

    唐冀懶得理他,踱到另一邊,繼續研究這棟豪宅主人的意圖。唔,如果這人的確包藏禍心,那他怎麼可以不陪人家玩兩把!

    「呃……這位小兄弟……」那小老頭似乎還不死心。

    「麻煩『尊稱』我賢侄好嗎?你的年紀至少比我大上二十好幾吧?」老態龍鍾了還賣小,有沒搞錯?

    「噢。」小老頭隱忍得非常勉強,臉上一徑掛著痛苦的笑容,「敢問賢侄貴姓大名?」

    「我貴姓郝,大名愛錢。」唐冀覺得他實在有夠煩,瞎弄一個混名搪塞他。

    好愛錢?小老頭臉色倏地黯沉:「我客客氣氣請教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幹嘛戲弄人?」

    「拜託講小聲點行不行,讓人家聽見我堂堂一名昂藏男兒,戲弄你這糟老頭,叫我還有什麼顏面在道上混?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戲弄』這種字眼也說得出口。真有你的。」唐冀老實不客氣地翻出一記大白眼,以懲戒他的出言不遜。

    「你平常就這麼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嗎?」小老頭嚥了幾口唾沫,緩過一口氣方得反唇相譏。

    「那要看對方是什麼人而定。通常我對美麗可愛的小姑娘會比較寬宏大量,你有女兒嗎?」唐冀吊兒郎當又極其曖昧地拋給他一個色迷迷的媚眼。

    小老頭切齒冷笑,恨不能一巴掌打得他滿地找牙。唐冀原以為這下准把他氣得頭頂冒煙,憤而拂袖離去,不想他竟然答道:「老朽的確有個女兒,芳齡十八,猶待字閨中。」

    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嘿,這小老頭有問題。唐冀直視著他的眼,企圖從中尋出點蛛絲馬跡。呵!這雙眼睛也有問題,五十開外的人了,兩眼還炯炯晶慧,滴溜著流麗的水光,顯然是武學修為極深之人,好個深藏不露的糟老頭。他到底意欲何為?

    「你不會是打算把女兒嫁給我吧?」否則何必那麼多廢話。

    「如果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小老頭把目光停駐在那對銀獅子身上。

    「哈哈哈……」唐冀突地捧腹大笑,那誇張而怪異的笑聲,引起了好多人的側目。

    「笑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老天,所有的人都在看他們了,他卻還不肯停下來,「你給我閉嘴。」

    唐冀聞言,笑容急斂,換上來的是一張鷙猛狠戾的面孔,旋即附唇在小老頭耳邊沉聲問道:「說,你是哪條道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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