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相思如扣

第6頁 文 / 黃朱碧

    若是換在五年前,他絕對敢拍胸脯替楚毅保證,但如今,他竟連一點把握也沒了。那老小子上回來信是什麼時候?兩年前還是三年前?或者更早?現在連他是生是死都不曉得,如何確定他回不回來?

    「哎呀!斷了斷了,我的風箏斷了,再也拿不回來了。」身後的小娃兒們哭嚷著大喊,這一喊竟害得甄貞莫名地驚心動魄。

    楚毅何嘗不像那只斷了線的風箏?陡地,週身如同有整窩的螞蟻四散,心裡頭像千萬隻爪又搔又嚙後的細碎疼楚,揮之不去。

    十M歲的童言童語豈可當真?也許,也許……她不該等他。五年了,她甚至連他的樣貌都已記不太清楚,他呢?他是否也早已忘了她?

    「冀哥哥——你想,他……會回來嗎?」六神無主的當兒,她提出了最憨的問題。假如唐冀知道,還會陪著她在這兒愁眉苦臉,不知如何是好嗎?

    「會的,我想……應該……會吧。」唐冀突地福至心靈,喜道,「有了,倘若到那日楚毅再不回來,你大可一走了之,橫豎季大哥是好不了了,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一走?」天下雖大,何處才是她容身之所?「我一個女孩兒,又身無分文,怕沒走多遠就餓死了。」

    「我有。」唐冀膘了下左右,確定沒旁人偷窺,才伸手人懷裡,掏出一疊銀票,「這兒有兩百兩,足夠你豐衣足食的了。」

    甄貞怔愣地望著他。「你哪來這麼多錢?」該不會是偷來的吧?以前他總到小販那兒偷糖葫蘆給她吃。常言道:小時行竊,長大行搶。希望他不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

    「一半是楚毅給的,一半是我這些年攢聚下來的。」唐冀說得輕鬆自在,好像全不把那一大筆錢放在眼裡。事實上,他為了保住那兩百兩,不讓他舅媽給硬要了去,真是煞費苦心。非但不敢吃好的穿好的,連住都「承襲」兒時的習慣,三天兩頭就到張大哥那兒借宿,但願有朝一日楚毅回來後,他能夠了無牽掛地帶著這些積蓄,離開安豐縣,到他鄉異地闖一番事業。

    如今他哥兒們心儀的女子有難,無論如何他都得拔刀相助,才不枉和楚毅兄弟一場。

    「楚毅給你的?你是說他已經……」

    「不是,他沒回來,這是他那年臨走前給我的,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既是你的,我怎能——」

    「怎麼不能?」唐冀不許她推辭,鄭重地把銀票交給她,「拿著它,去找楚毅,我相信只要他還活著——」赫然發現失言了,唐冀忙抿緊雙唇。

    天!前提必須是他還活著呀。可……萬—……他,他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呢?甄貞和唐冀同時怔住了。這麼久音訊全無,任誰都不得不認定他十之八九凶多吉少。

    本來朗朗的晴空,莫名籠上沉厚的烏雲,將烈日層層遮蔽,大地倏然昏黑如潑墨,四野聞靜如山雨之聲。

    背後草叢內不知小狗還是小貓,又像是個人,瑟縮地躲在那兒。天色太暗,甄貞看不真切亦不以為意,料想大概是剛才放風箏的小孩,故意躲在那裡嚇唬他的同伴吧。

    她和唐真淚眼相視半晌,悲從中來地道:「你和我一樣,都沒有把握,對不對?」

    「先別急著灰心喪志,和楚毅認識十年,他可從沒叫我失望過。」這是實話,楚毅說話算話,敢做敢當,這些往事在他心中仍是鮮明的記憶。

    「可是,人海茫茫,我到哪兒去找他呢?」十七年來,她還不曾獨自一人出去闖蕩江湖,怎麼走?往哪兒走?

    「或者,我帶你一道走。」既然甄貞要離開安豐縣,他當然就沒留下的必要,他留下來只是為了保護她,如果不是他對楚毅許下過這樣的承諾,他老早飛到天涯海角去了,誰要天天看他舅媽那張臭臉?

    「你?」甄貞不免駭異,若讓別人發現,將會怎麼想?以為他們是私奔?

    話又說回來,走都走了還怕什麼?只要能找著越毅,一切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說不定他們這輩子根本就不再回來了。

    「怎麼?你不願意?」唐冀心無他念,深近的眼眸燦亮而坦蕩。

    「不是的,我是擔心毀了你的名聲。」她可以不為自己著想,但總得考慮到他的處境。

    唐冀聞言卻縱聲長笑:「我唐冀爛命一條,沒辱沒祖宗已經是萬幸了,還有啥名聲可言?」

    聽他如此嘲諷自己,甄貞不由得啞然失笑。他的命是不好,但絕對不爛。一個三歲就父母雙亡的小孩,際遇自然比一般人要坎坷,難得他生性豁達樂觀,尚能對驟爾加諸的橫逆一笑置之,從從容容地讓自己平安活到弱冠之年,已屬不易。何況他長得比誰都好,人高馬大,一表人才,連那個勢力眼舅媽都已逐漸對他另眼相看,只非常非常偶爾才會說他一、兩句。

    「可是我……」

    「別婆媽了,除非你想跟那塊『木頭』廝混一輩子,守一輩子畸形活寡,否則現在就趕緊回去準備準備。」

    「好。」甄貞原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既然唐冀可以義薄雲天,她便理當鼓起勇氣冒險一試,「下月十八,如果他仍奮無音訊,就請你陪我走一趟華北。」華北是楚毅捎來最後一封信的地址。

    「一言為定。」

    第三章

    「提早三天?為什麼?」甄貞從椅子上霍地跳了起來,驚詫地瞪著季師父。

    「說是三天後的日子衝到楚家的老爺子,所以才提前幾天,你不介意吧?」季師父問得甚是小心翼翼,收容甄貞至今,他雖沒特別疼寵,倒也沒虧待過她,但凡艾琳有的她都有。只這回,他真的是不得已的。天可憐見,他就這一個兒子,眼看要不中用了,幸好王牡丹提出五百兩的聘禮,還幫忙請來京城最好的大夫。天下父母心哪!希望甄貞能明白他的難處。

    介意?她要是能介意,還會無奈地應允這門親事嗎?

    「日子不是楚二娘老早請人看好的?」現在說變就變,莫非王牡丹查知了她企圖逃婚?但,怎麼會呢?這事她沒告訴過任何人呀。

    「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遲早的事,盡快辦了也好。」季師父不願看到甄貞淚眼我然的樣子,話一說完馬上轉身走出門外。

    甄貞跌坐在木椅上沉吟良久,全沒注意到身後有雙眼睛一直在偵視著她。

    事關她終生的幸福,怎甘心如此草率地由著他人給決定了?虧她一向自負聰穎慧黠,沒想到臨到緊要關頭卻一籌莫展。真是沒用!

    鎮上的賀大大告訴過她,季哥哥的病是沒救了,醫與不醫都是一般的結果,季師父實在不該就這樣犧牲掉她。之所以遲遲不走,完全是眷戀著彼此十多年的情分,和……而今眼看著是不走不行了。

    甄貞毅然決然地站起來,她要去找唐冀,告訴他今晚就走人!忽地,一支飛嫖自斜刺裡射出,正中她的左臂。

    「呀——」她駭然慘叫,冷汗順著那僵直的脖子倒流人髮鬢。

    「師姐,師姐!」艾琳由房裡過來,「老天,你這是怎麼回事?」她一面喊著,一面忙取出藥箱幫她包紮。

    甄貞看著汩汩直流的鮮血,心中興起無限疑雲,「你不是出……去了?」眼前一黑,竟爾昏倒在地。

    「師姐,師姐!」艾琳看她動也不動,並沒打算替她請大夫診治,只是將她扶回臥房安聯,似乎早已猜到她受的只是皮肉之傷。

    「晦!季姑娘,你師姐呢?」

    剛為甄貞蓋好被子,掀開布簾,赫然瞥見唐冀站在門口,結結實實嚇了她一跳。

    「你,幾時來的?」面上仍難掩欣喜之色,她喜歡唐冀是眾所周知的事。

    「剛到呀,怎麼著?」唐冀覺得她今兒怪怪的,但說不出是哪兒不對勁。

    「沒事。」艾琳暗暗吁了一口氣,「你找我師姐?她不在,到鄰縣查看地盤,得兩天才能回來。」

    「你們要開拔了?」察看地盤是賣藝人移師前必做的工事。

    「晤,等師姐嫁人楚家之後就離開。」艾琳膘見地上有一攤甄貞方才留下的血清,因害怕被唐冀發現,遂趕緊踩上雙腳,加以掩飾,「你要找她!是急事嗎?」

    「呢……是的。」唐冀利眸的餘光已早一步看到那攤血,卻蓄意地不動聲色。

    「那你快追去,她和兩位師兄才剛走不久,明程快一點應該可以在出城以前追上。」一邊說,還一邊將店冀推出大門外。

    「哦,好的,那我告辭了。」

    目送唐冀走出大雜院,艾琳立即忐忑地達人房內,好險!甄貞猶昏迷未醒。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

    靜溢的夜裡,只聽得一聲微微的長歎,響自大雜院裡的某個偏僻的角落。

    月光的暈彩因濃黑的烏雲而顯得奄奄一息,但依舊頑強地掛在天邊,利用這最後剩餘的時機進射了點光芒。古老的有幾百年歷史的紅牆綠瓦黃琉璃,被鍍上一層極淡極淡的青冷的金光,像要燎原一般,又像急於召喚所有離群的生命,快快回家過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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