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黃朱碧
這是城中最熱鬧的地方,秦時在這裡修了軒和院,漢時又有遊樂園,歷經許多朝代的變遷,到得今日己成為尋常百姓冶遊玩樂的場所,不單有戲台表演,還有各種競技,像個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
「奶奶,你所謂的『救兵』到底是誰呀?」這地方除了整日吃喝嫖賭的混混根本不會有什麼正經人嘛,找這種人去幫她的忙,豈非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進去不就知道了。」
老夫人竟像識途老馬,穿堂走巷,不一會兒板凳便聽到一陣清脆的蟈蟈叫聲。
以前她還在秀安鎮的時候,對這玩意兒最在行了,每賭必贏。
老夫人領著她擠進圍觀的人群,赫然看見一名白髮如銀絲的老公公居中和另一個看似專門騙吃騙喝的郎中怒目對視。
「如何,還要不要再比呀?」郎中狀甚得意,笑得皮肉亂顫。
板凳惴想這個公公大概輸得很慘,瞧他熱汗猛冒,大氣喘促,臉色難看透頂。
「老頭兒,別玩了,我有話同你說。」老夫人衝著他叫。
「等會兒,大將軍贏了這回再說。他手中握著一隻小葫蘆瓶,那是裝蟈蟈用的。大夥兒便跟著鼓噪,這些人吃飯沒事幹,專到這兒看好戲。
「贏什麼贏,出大事了。」老夫人不必問,猜也知道他准又輸得沒臉回去見江東父老了。
事實上,從昨兒個他們進城,本準備直接到商輅居住的宅邸,瞧瞧那位「超俗」的板凳姑娘,她這出了名的「不贏」的相公就藉故推托,非要先到這兒來試試手氣不可,結果不出所料,李果然自始至終維持不勝的戰績,一路讓人窮追猛打,輸到現在。
「不行,不贏了這回我死都不瞑目。」老公公很固執,堅持不肯鳴金收兵。
板凳以「內行人」的常識稍加判斷,就知道他今兒穩贏不了。蟈蟈這種蟲子和人類有個共通性,就是必須以氣勢取勝,一旦被對手壓得無力招架,就難以異軍突起,反敗為勝。
想要贏就要想別的辦法。
「奶奶,他是商大哥的...」
「爺爺。」奶奶示意只要有他出面,必可叫那塊頑石點頭。
「喔。」板凳一聽心裡馬上有了計較。她正經事不會,這種斗蟲小技可稱得上一等一的行家。
「要再比就得下賭注,咱們玩大的,一次一千兩如何?」對方看他人老心嫩,非常好拐的樣子,蓄意狠狠敲他一筆。
「一千兩就一千兩,誰怕誰?」商嵩義要的只是贏的感覺,至於錢他才不在乎。
「慢著。」板凳笑瞇瞇地衝著他擠擠眼,請他稍安勿躁。「我們換個玩法如何?」
「他是誰啊?」郎中警戒地瞪著板凳。
「他是...」老公公不記得有這麼個俊美異常的兒孫輩呀。「老伴?」
「他是我們的乾孫子,我剛認的。」幸虧叫板凳事前換了男裝,不然準會被這群登徒子騷擾。「怎麼,他不可以參一腳?」
「可以可以。只要有錢,誰都歡迎參一腳。」郎中心想又來了一隻自動送死的大肥羊,高興得咧著滿嘴黃牙。「亮出你的寶貝來吧。」
板凳朝商嵩義點個頭,道:「干爺爺,可否把你的大將軍借我一下?」
「它?」它可是從頭到尾都沒贏過耶。商嵩義張著幹幹的嘴唇,笑得極不自在。「它恐怕不行了。」雖然他想贏想得快發瘋,但總不能害他老婆不知打哪兒認來的孫子,輸錢事小,惹她這河東獅子大吼可就慘兮兮了。
「無妨,我只要教教它,它就懂了。」板凳接過商嵩義手中裝著蟈蟈的葫蘆瓶,附在口邊嘰哩咕嚕不知說了些什麼,在場沒人聽得懂。
「不要故弄玄虛,我們到底比什麼?」那郎中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比品酒。」板凳接著解釋:「它經過我一番調教之後,就能鑒識任何酒類的年份。」
「吹牛也不打草稿,我鬥了十幾年的蟈蟈,從沒聽過這種事。」
「是啊是啊!」不只他不信,其餘的人,包括商嵩義夫妻亦承認她這牛皮吹得出太大了一點。
「板兒,輸錢事小,你這萬一-」老夫人不放心地提醒她千萬別逞強,弄個不好,花錢猶不能消災就麻煩了。
「安啦,我可是出了名的馴蟈蟈師。」板凳狡黠一笑,老神在在地安慰商老夫人。
有這種「師」嗎?從來只聽過馴獸師,馴虎師,沒想到玩這等喪志的玩意兒也能登上「師」字輩。
「好,只要真如你說的那麼神,我就把今兒贏來的錢全都還給他,再免費奉送三十畝地;否則...你就簽了這張借據。」郎中的把借據拿給板凳,卻推給商嵩義,想是摸清了他的底細,企圖喝血啃肉,將他剝個精光。
老奶奶和板凳一看,乖乖,一萬兩吶!
「算了,我...認輸了,不賭了。」商嵩義自己就是個好酒貪杯的人,當然知道品酒這種工夫非得有相當的本領才做得來,不要說一隻小蟲子,即便是人也不見得辦得到。還是懸崖勒馬,免得賠了夫人又折兵。
「賭就賭怕什麼?」老夫人從板凳臉上看到她年輕時候那股傲然的自信,登時毫豪情萬丈,把借據搶過來,放在商嵩義面前,道:「簽吧,贏了算板兒的,輸了我用私房錢賠給你。」
「奶奶!」板凳一時感動莫名。
「什麼都別說,好好露兩手給大夥兒瞧瞧。」見商嵩義簽好借據,她馬上揣在手心,等候這場豪賭的結果。
有了商老夫人當靠山,板凳一顆心總算落了下來。但見她喚來店中小二,端出各式年份的好酒置於桌上,以便讓「大將軍」一一鑒識。
「五年份的銅黃。」大將軍會以叫聲區別年份,五年就叫五聲。「七年份的雨漿,三年份的麥謹。」
「完全正確。」小二哥被嚇呆了,好一隻聰明絕頂的蟈蟈。
場子裡掌聲四起,叫好聲更是不絕於耳。「好啊!」
「你--」那郎中鐵青著臉,顫著手指著板凳。
「願賭服輸,把地契拿出來吧。」商嵩義樂翻了,輸了一天一夜總算可以揚眉吐氣了。
「對嘛,拿出來拿出來!」商老夫人趕緊把借據撕掉,丟進紙簍。
郎中惱怒透頂,卻又拿板凳一點法子也沒有,氣呼呼地把藏在懷中的銀票和地契擲予方桌上。
「有仇不報非君子,你等著,遲早我會讓你連骨帶肉全部吐出來。」說完,忿忿地離去。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板凳也連忙帶著商家二老走出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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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告訴我,你剛剛那是怎麼辦到的。」一走出場子,商嵩義就迫不及待地抓著板凳問。
她那招嗅酒絕技,的確透著詭異,一隻蟲子怎可能聞得出酒的年份?其中必有蹊蹺。如果板凳肯交他,那他不就可以賭遍天下無敵手了。
「沒什麼啦,那是因為我會腹語。你聽--」板凳吸一口氣,雙唇緊閉卻能發出:「你好嗎?」這樣的句子。這招可是她花了上百兩紋銀和秀安鎮的一名打鐵師父學來的。
「所以剛才發出聲音的不是『大將軍』,而是你的肚子?」商嵩義眼裡滿是欽羨的神色。「教我可以嗎?」
「又來了你。」商老夫人最受不了他這點,年紀一大把,又己兒孫滿堂,卻照樣賭性堅強,絲毫不圖悔改。「板兒,別理他。」
「無所謂,這很簡單的,改天找個時間,我再仔細傳授給你秘訣。」
「好好好,咱們一言為定。」商嵩義興奮得像個撿到錢的小孩,就差沒當街手舞足蹈。
這麼前後折騰了下,竟己到了近午時分,市集上的小販們拉開嗓門大聲叫賣,那鍋裡炸的,鐺裡烙的,所有的吃食都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咱們吃點東西再走吧。」商嵩義一天一夜只吞了幾隻餃子,本來輸得頭昏眼花還不覺得餓,這裡滿心歡喜,倒是餓得慌。
「不行,先回去解決輅兒和板兒的婚事要緊。」
「他和輅兒...」商嵩義驚訝得瞪大眼睛。
「不是『他』,是『她』,」老夫人指指板凳用粉飾的耳洞。「咱們這個孫媳婦了得吧?」
「了得了得,唉呀,這...輅兒的確有眼光,竟能找到這麼標緻又聰明伶俐的女孩。」商嵩義拉著板凳看了又看,滿意得沒話說。
「這麼好的女孩,你孫子還嫌棄人家呢。」
「豈有此理!我去臭罵他幾句。不過,去之前能不能先讓我祭一下五臟廟?」他真的餓慘了。
「不行。」
「沒關係,橫豎這種事也急不得。」板凳心裡是相當矛盾的,既希望他二老能幫忙勸說,讓商輅回心轉意,又憂慮萬一弄巧成拙,徒使商輅以為她耍心機,故意討好這兩老而責難於他,反倒會對她益發地反感。
「好吧,板兒都這麼說了,你就暫且先去買碗湯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