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黃朱碧
「怎麼沒臉?我就是要哭,而且要哭得很大聲,讓全慶陽的人都知道你欺負我。」她說到做到,那嚎陶的音量,令人震耳欲聾。
再這麼鬧下去,遲早會把他奶奶給引了來,屆時局面將更混亂。
「閉嘴。」
「偏不!」趁商輅的手略鬆,板凳趕緊滾向地面,蜷縮至角度。「我娘從小到大都沒這麼狠心打過我,而你,既不是我主子,也不是我家人,充其量你只不過是...是處處佔我便宜,吃我豆腐的登徒子,根本就沒資格碰我。」板凳因痛口不擇言。
「你是這樣想的?我在你心目中,就只是...只是如此不堪的一個人?」商輅彷彿當胸遭人挖去肝肺,痛不欲生。心緒撞擊如驚濤駭浪,黑瞳炯炯閃著凌亂的星芒,俊朗的臉龐竟猙獰一如嗜血的猛獸。
板凳從沒看過這樣的他,嚇得面呈死灰。
「我...我不是...我只是胡說八道,我...求你--」
「走,立刻給我走,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要見到你。」真心換絕情?
商輅仰天縱聲狂笑。「哈...哈哈哈...」臨跨出門時,板凳清楚看到他眼眶裡兩泓晶瑩的淚霧。
「哈哈哈...」那淒厲的笑聲如魔音,良久良久依然在她耳畔縈繞不去。
怎麼會這樣?
她真是烏鴉嘴,掃把舌,什麼不好講,竟然說那種話去傷他。
板凳心如刀割,自責地伏在床上放聲大哭。
「光哭濟得了啥事?」低沉渾厚的聲音來自窗台。
板凳淚眼迷濛,意外地迎上一雙濕潤深遂的黑眸。
「你是誰?」
第八章
她認出來了,這名大漢正是給了她娘十萬兩銀票,要她在一個月內殺了商輅的怪人。
「你來做什麼?」這府邸守衛森嚴,他是怎麼進來的?板凳不由得用餘光悄悄打量他。
「驗收成果嘍。」大漢輕功極佳,竟能以臂當枕,悠哉悠哉地斜躺在僅八寸寬的窗台上。「一個月的期限已經過了三天,你卻連一根毛髮都傷不了商輅,還背著我偷偷地愛上那傢伙,該當何罪?」是喔,他不說她都忘了,她在這兒每天被逼著知書達禮,老是痛苦地度日如年,怎地一個月就這樣過了?
板凳苦澀一笑,走到床前由枕頭下取出一把她娘交給她防身用的短刀,遞予那大漢。
「我不以完成這樁殺人任務,也還不了你的債,殺了我吧。」她伸長頸子,作出誓死如歸狀。
大漢見她這副模樣,反倒有些猶豫。「我再讓你展延一個月如何?」
「不必。」板凳抹掉眼中的淚水,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剛毅堅決。
「你真的那麼愛他。」
「應該是吧。」她真的無法確定,生平第一次嘗到情愛的滋味,苦苦澀澀的,和別人形容的五味雜陳有那麼丁點兒相似。此時此刻,她覺得心好痛,痛得直不起腰捍,痛得柔腸寸斷。
「唉!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真是傷腦筋。」大漢沉吟了下,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殺他好了,改成...去勾引他。」
「什麼?你當我是誰?煙花女還是淫婦?太惡劣了你。」板凳捏手成訣,一掌揮出,直探他的心門。
大漢也不含糊,立刻凌空躍起,斬斷她的攻勢,繼之還以一記虎形拳,但力道只用了三分,似乎怕傷了她。
兩人拆了二十餘招,表面上仍分不出勝負,板凳己嬌喘吁吁。
「你究竟想怎樣?快說,不然就快走。」她還要去找商輅賠罪,並且求他原諒,沒時間和他窮耗。
「我剛剛說了,殺不了他就去勾引他,總之只要把他整得七葷八素的就行啦。」
「我不想整他,我...」
「捨不得?」大漢笑得好邪惡,一臉的壞樣。
「才不是。」板凳的俏臉騰地飛來兩片紅雲,心底的秘密不宣自洩。
大漢眼睛雪亮,不可能連這種純純的少女情懷也看不出來。
他饒富興味地抿唇淺笑。「不是最好,你只要伺機接近他,使他為你迷醉,為你瘋狂,就算大功告成,不但那十萬兩送你和你娘,我還額外加贈你華宅一棟,以茲酬謝。」
「理由呢?我不懂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不急,將來你自然會明白。不過你得記住,以後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你都不可以再出言無狀,傷害我兄--呃...那老兄的感情。」
他險險說漏嘴的那句是什麼?
板凳目光犀利地掃向他,「你偷聽我們的談話?」
「不,我是...剛好經過,所以...」
「你把巡撫的官邸當作市集街道,沒事就在這兒走來走去?」這人的確很可疑。
「那也不是,我--」
「你究竟是哪條道上的,有種就報上名號。」眼光閃爍,言不由衷,八成包藏著有肚子壞水。
板凳從枕頭下的軟墊裡取出另一把匕首,指著他。「快說,藏頭縮尾算什麼英雄好漢!」
「哇!你房裡怎麼放著這麼多刀子?」大漢故意轉移話題。
「預防宵小入侵呀,像你這種邪魔歪道的人尤其防不勝防。」
「我是邪魔歪道?」大漢氣得鼓起肋幫子。「總有一天你要為這句惡毒的話向我道歉。」有跟她胡扯了,旋身竄出窗外,迅速上了屋脊。
「喂,你還沒把話說完了。」
「算子,你還是快去挽回商輅的心吧,否則當心他琵琶別抱,屆時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是呀,想起商輅她的心又開始揪疼,淚水霎時又是滿腮滿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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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夜狂風驟起,雲層低鎖,俄頃催花雨下。板凳頹然跌坐在門口台階上,渾身哆嗦,不知如何是好。
她在這裡已經枯坐了數個時辰,也哭了數個時辰,商輅仍是不願見她,只叫小廝傳了一句話--覆水難收。
他不要她了。這句話並不深奧,板凳懂得。她一直以為自己尚年幼,應該還不能接受他給的情愛,哪知道會有如此撕肝折肺的感覺。那痛,直深入她的心湖,漫向她四肢百骸,折磨著她的每一知覺。
「商輅,商輅!」她用盡力氣,全心全意地叫著他。
但房裡雖燈火粲亮,卻是悄無聲息。
「商輅,我錯了,我跟你道歉,你可以打我,罵我,求你不要不理我,商輅!」儘管她把門敲得砰砰作響,他就是硬著心腸不肯理會。
「怎麼回事啊?」商老夫人聞聲趕了來,後頭還跟了一群丫環。嬤嬤,想是有人去幫板凳搬請救兵。
「奶奶!」板凳羞赧地低垂螓首,兩手緊扭著被雨水潑灑得極其狼狽的衣裳。
「起來。」老夫人拉住她的小手,疼惜地為她拭去臉上的雨珠,「快,幫史姑娘把身子擦乾。」
「是。」淑睛早準備好了干布和甜姜水。
「謝謝奶奶。」板凳尷尬極了,她這德行和行為活像個沒人要的花癡,不知旁人在背後會怎麼譏嘲她。「我不打緊,我先回房了。」
「等一等,先跟我進去聽他把話說清楚。」老夫人牽著她的手,門也不敲,直接就闖進商輅視為禁地的寢房。
「奶奶。」商輅禮貌地朝老夫人一揖立即撇過頭,不願見立在她身旁的板凳。
板凳卻清楚看到他眼裡依然閃著無以名之,十分駭人的怒火,威脅著往她身上燎原,與她同時化為灰燼。
她彷彿聽見自己的心狂烈猛跳,每一下撞擊都痛楚得令她生不如死。
「我警告你,你對板凳即使再不滿,也必須顧念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讓她三分。咱們江湖人最講究的,最看重的是什麼?無非是快意恩仇,而你--」
「奶奶!」商輅冷冽地瞪了板凳一眼,怪她有膽告狀,卻沒種說實話。
「不用說了,這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吧。過來!」
「做什麼?」
「握手言和呀。」老夫人看他像木樁一樣還杵在那兒,氣得過去抓他的手,強迫疊在板凳細嫩的柔荑上。
「啊!」只聽她一陣慘叫,整張臉面煞白得幾近扭曲。
原來商輅衝冠一怒,用力過猛,差點兒將她的小手給折斷了。
「輅兒,你這是...」老夫人不曉得他這麼在火氣打哪兒來的,板凳不是他心愛的女孩嗎?
「我衙門裡尚有事,不陪您了。」語畢,未等老夫人回應過來,己推開眾人步向長廊。
「三更半夜,衙門裡會有什麼要事?你給我回來!」
太遲了,待老夫人衝到門外,他早己不見蹤影。
「奶奶,不要再勉強他了,我...我走就是。」板凳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邊走邊哭得稀里嘩啦。
「你先別急著走,奶奶想到了一個好辦法。」她興奮地說。「咱們明兒一早就去搬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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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睛空碧藍如洗,是梅雨季節難得的好天氣。
商老夫人特意要板凳換上男裝,以便隨她到大街,一處龍蛇雜處的攤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