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黃朱碧
飛揚古於是貼出公告,鼓勵大伙舉薦廚藝較佳者到中營來,為皇上調理飲食。
公告貼出三天了,絲毫沒有下文。直到第四天晚上,才勉強來了一個瘦瘦小小的士兵,據說叫「闕很多」。
闕無痕守衛在康熙身旁,一見了「他」,當場險險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第十章
闕無痕幾乎一眼就認出她是喬裝改扮的多儂格格。她幾時跟來的,他見一點也沒發覺?
貴為天皇老子的,基本上是不會接見類似廚子這種極卑微的小卒子,但目前情況特殊,又適逢行軍在外,因此康熙才會慎而重之地把負責打點一日三餐,大有可能乘機下毒的伙夫找來,當面問話。
多儂格格跪在地上,頭垂得低低的,卻猛往闕無痕那兒眨巴著黑白分明的水眸,暗示他稍安勿躁,至少別在這節骨眼發作,讓彼此都吃不完兜著走。
「把頭抬起來。」康熙命道。
多儂格格屏著氣,依言仰起抬首——-
嘎!
有那麼一下下,帳裡莫名其妙地鴉雀無聲,連呼吸也自動放慢,全神買汪在她那張素白,但依舊明媚鮮妍的俏臉上。
可惜呀可惜,一個大男人長得這麼弱不禁風,瘦小單薄,尤其是嘴皮子上那兩撇滑稽的鬍子,真是有夠礙眼,難怪他只能當個備用的伙夫。
康熙似乎也有同感,才會銜著嘲諷的微笑。
「你叫「闕很多」?」
闕無痕一聽這名字更差點兒噴鼻血。
「是的。」多儂格格自動冠上「夫姓」,自覺沒啥不妥,因此回答得臉不紅氣不喘。
「你很會作菜?」
「是的。」
老天,連這你也敢撒謊?乾脆殺了我算了!
闕無痕委實聽不下去,乘沒人注意,趕緊對她擺譜、使眼色。孰知,這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死的笨女人,居然硬是給他有看沒有到。
「你會燒什麼菜?說幾樣來聽聽。」哼!說不出來就知道你是冒充入內,意欲不軌。康熙左看右看,前看後看,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每天和油煙為伍,善於烹調炒作的人。
「呃……」
扯不下去了吧?大伙突然變得亂沒同情心,不約而同地想看她的好戲。唯有可憐的關無痕冷汗兀冒,背脊發寒。
「奴才比較拿手的是廣東菜式。」多儂格格沈吟了一會兒,才不疾不徐地說。
「例如糖醋咕姥肉、腰果蝦仁、東江豆腐堡、碧綠佳魚卷、豉汁播龍繕、雞絲粟米羹、香麻煎魚脯、蜜汁叉燒……至於稍差一點的,也還有川式菜類的,如魚香肉絲、豆瓣魚條、姜爆鴨絲、槍炒黃瓜……其它的,嗯……北方菜也能燒個十幾二十道,要一併念出來嗎?」
還有吶?在場的包括康熙都被她一口氣念出來的數十道菜名,搞得腸胃大戰,猛嚥口水。須知,他們才剛度過三餐不繼的斷糧危機,又讓那些拙劣臨時捉來充數的伙夫弄得快翻胃,哪經得起這種「折磨」。
其中最最驚詫的當非闕無痕莫屬了,就算她記性好,能背出幾道中聽不中用的菜式,那又如何?難不成她要每天照三餐背給康熙「吃」?
「好好好,」康熙顯然非常滿意她的「拿手好菜」。「朕再間你,你認不認識索額圖?」
「認得啊!」她話才出口,立於左右的侍衛便衝動地拔出刀劍。
飛揚古首先發難。「大膽狂徒,竟敢勾結逆賊。」
「我沒有啊!」看到亮晃晃的刀,多儂格格心生畏懼地慌忙移向闕無痕腳邊。
闕無痕面上雖然波瀾不生,但心裡卻已做好準備,只要飛揚古敢經舉妄動,他將不惜冒著自毀前程的危險,出手搭救,即使因而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你剛剛明明說認得索額圖。」
「索將軍是南軍的統帥,這兒的士兵儘管沒見過他的人,也聽過他的名,你敢說你不認識他?」多儂格格貴為皇親國威,大場面見多了,刀劍她還畏懼幾分,大呼小叫她可不怕,馬上有條有理地把他頂回去。
「我……」對喔,如果認得索額圖就該死,那康熙皇帝豈不是也要回去見列祖列宗了?
糊塗!
飛揚古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瓜子。最近是怎麼稿的,老是說錯話,做錯事。他汗顏且尷尬地瞟向康熙,請示他降罪。
「你先下去休息吧,這些天累壞了。」康熙明白他是護主心切,並不怪罪於他。回頭詢問闕無痕:「他是你摩下士兵?」
闕無痕尚未回答,多儂格格即猛擠眉弄眼,要他承認。
真是強人所難吶!萬一讓人揭穿他營中藏著一名女子,後果將不堪設想。但:無計可施了,只得硬著頭皮道:「是的。」
「好極,從今兒起,朕就到你那兒搭伙。闕很多聽旨,朕對你為一品御廚,你只准燒菜給朕和朕的闕愛將吃。」
啥?
多儂格格沒有撒謊,她的確燒得一手好菜,康熙皇對她讚不絕口,每吃一餐就給她一份厚禮,不到半個月,賞賜的物品竟已多到沒地方放,必須另行給她一個營帳才夠用。簡直羨煞所有的人。
現在她不但有兩名侍從,還有十數名助手,走起路來都有風了。
然而縱使如此,她卻一點也不開心,因為闕無痕告訴她,她愈受寵,離死期就愈近。
「你不要生氣嘛,我也不願意這樣子呀!」她可憐兮兮地經扯他的衣袖,樞樞他的掌心,像個做錯事,等待受罰的小孩。「要不是奶奶一把火將小木屋給燒了,又硬逼著我和咚親王的兒子訂婚,我也不需千里尋夫,找到這兒來。又誤打誤撞,遇上告老還鄉的御廚,為了貪一時口腹之慾,跟他學了三個月的廚藝,結果就……其實有一大半原因,我也是為了你,人家說要捉住丈夫的心,就得先捉住他的胃,所以我才不辭辛苦……誰知道會變成這樣。」總之,一切純屬意外,請君見諒!
「欺君之罪,乃唯一死刑,你知不知道?」如果可以,闕無痕會毫不遲疑地打她二十大板,以做傚尤。
難道她不瞭解一個女孩兒混跡在滿是男人的軍營中,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嗎?
「不會啦,」她天真地說。「你忘了,我是皇上的外甥女,要是他不肯賣我面子,還有我奶奶,她可是皇上的姑姑耶!況且,再不濟也還有你,他們跟我說,你現在是皇上面前的紅人耶。」說著還用手肘戲謹地經觸他的臂。
「莊重點。」叫旁人看了怎麼得了。
「你還生我的氣啊?」多儂格格咬著下唇,兩手無措地繼扭著。「那你懲罰我好了,即使用刑,也比不理我要好一些。」
嗯哼,學會耍心機啦?明知他絕捨不得打她,才故意做這種「合理」的要求。
「我要你即刻離開軍營,回惠州等我的消息。」
「為什麼?皇上已經下令班師回朝,我跟你們一起走就好了。」
「笨蛋!」這時候還裝傻?「回到北京你真準備到皇宮當一輩子御廚嗎?」
對喔,屆時恐怕就不容易脫身了。
「可是,我這樣不聲不響地逃走,會不會變成欽命要犯?」
「怕什麼?」闕無痕覺得她裝瘋賣傻的本事愈來愈高明了,要不就是腦袋瓜子愈變愈鈍了。「等離開營地以後,你只要馬上換回女裝,就算皇上下了海捕公文,也逮不到一個叫「闕很多」的大蠢驢。」
「喔。」近半年不見,他左一聲笨、七一聲蠢,既不慰撫,也不輕憐,往日的深厚情感,似乎已不復再見。虧她還做了那麼多美味佳餚侍候他。唉!千里迢迢所為何來?
多儂格格心灰意懶地悌向他,長途跋涉征戰沙場,一路風夜匪懈,已使得闕無痕僅僅二十二歲的面容樵粹不堪,再加上他不知何時冒出來又長又亂的絡腮鬍,令他整個人顯得陰鬱而蕭索。
好叫人心疼呵!她好想撲進他懷裡,用她的溫柔撫慰他一切的滄桑,但闕無痕冷酷的神情讓她卻步了。
「那我……走嘍?」她故意把步子拖慢,令他有機會可以挽留她。起碼也該說兩句體己的話吧?
「唔。」闕無痕堅持不動如山,只舉起一隻手,非常沒誠意地和她揮別。
「你,真放心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去,這一十八百里路,得走將近一年,你不怕我會遭到什麼不測?」
「你既然能來,自然有本事可以平安歸去。我相信你。」
「不要啦,我這個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且反應遲鈍,怎麼值得相信?」為了改變他的心意,她不惜嚴重破壞自己的形象。
「你虛謙了,比起慧黠聰穎,誰及得上你多儂格格。走吧,不要企圖動搖我的決心。」他不看她,害怕窮凶極惡的思念會摧毀他費盡心力堅守的意志。
「鐵石心腸也不過如此。好,我一離開軍營,就把自己打扮停花枝招展,最好讓土匪將我捉回去當壓寨夫人,看你到哪裡去討一個像我這麼善解人意、溫柔體貼、貌美如花,又冰雪聰明的漂亮小可愛當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