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黃朱碧
不相同,連唐毅都曾經讚美她至剛至烈,若為男兒必然可興家耀祖。
底下的一級傭僕,時常倚老賣老,欺負侍妾所生的子女,卻沒有一個敢輕蔑她。
唐夫人定定地看了她好半晌才道:「算你厲害,有什麼條件,說吧!」
「把雁山北口的那棟宅邸送給我娘,另加一千兩黃金、二十名童僕,和五百畝地。
並且據狀保證,永遠不去干擾欺負她。
「你失心瘋了不成,你什麼卑賤的身份,你娘又是個什麼爛貨,敢跟我要這麼些
東西?」在她眼中,唐采樓母女根本與下人無異,給一個下人如此龐大的財富,除非
她腦袋瓜子壞了,否則就乾脆殺了她。
「別急著破口大罵,先想想是你女兒的命重要,還是這些身外之物重要。其實對
你而言,這點田財不過是九牛一毛,但玉婕可是你心頭的一塊肉。兩害相權取其輕。
雖然她還有三個妹妹,卻沒有一個的娘像我母親那麼好對付。」
這倒是。當初所以想到她,除了嫉恨她母親柳月娘特別受唐毅的寵愛之外,另一
個主要原因的確是考量到她娘比較好欺負。
如果連唐采樓都搞不定,想去威嚇其他那三個可就難了。她儘管貴為唐家的主母,
掌控大宅裡一幹事務,但在唐毅眼中她什麼也不是。記憶中,他似乎只在新婚那晚碰
過她,從此以後就把她打入「冷宮」,美其名讓她統管一切家務,事實上她只是一個
免費的傭婦。
能一舉生下玉婕,完全是靠上天憐憫,否則她至今說不定猶孑然孤寡。這個女兒
長得跟她幾乎一模一樣,因此也特別不受她父親的喜愛。基於補償心理,她便格外寵
溺她。
和她的寶貝女兒比起來,這點田財的確算不了什麼。
給就給,以後再想辦法奪回來就是,橫豎唐毅啥事也不管,整日只知吃喝嫖賭,
要從帳房裡污個千兒八百還不是易如反掌。
「好,我答應你,等你上了花轎,我立刻派人去辦。」
「不,你現在就去辦,什麼時候辦好,我就什麼時候上花轎。」唐夫人信用差
又狡詐,不得不防。
「你開玩笑,只剩兩天的時間,叫我怎麼去辦?」
「夫人神通廣大,有什麼事難得了你?」這句明褒暗貶的話,聽在唐夫人耳中格
外刺膜。「采樓這條命很賤,生既無歡,死又何懼?」
「你在威脅我?」唐夫人咬牙切齒地問。
「不,我是在提醒你,千萬別因小失大。」她冷凝一笑,嘲諷意味十足。
「你——」唐夫人呼吸變得喘促,臉色也低低暗沉。
她才十五歲嗎?玉婕比她足足年長四歲,怎麼就沒有她這份膽識和慧黠?
然,心裡頭再恨再妒,她也不得不承認,柳月娘生的這個女兒確實教人打心裡頭
不敢小覷。有這對母女存在的一天,她們母女就永難出頭。必須除之而後快!
「好,我現在就差人去辦。你準備好上花轎吧!」如果唐采樓以為她這樣便認輸
了,那她就大錯特錯。於她,除了縛住唐毅的心束手無措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事情
可難得倒她了。
※※※
唐夫人的辦事效率果然令人歎為觀止,或者應該說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唐采樓她娘於次日夜裡如願地移居雁山北口的「銜雲樓」,而她則在鑼鼓喧天之
中,跟著狄家迎娶的隊伍,踏上一段未知禍福的旅程。
代替狄虹前來迎娶的是他的胞弟狄鵬。唐采樓偷偷掀開轎簾,棲惶地望著轎旁的
他。
這人好高,跨坐著一匹赤色寶馬,神采飛揚得彷彿他就是今兒的新郎倌。唐采樓
看不真他的五官,但覺他隱隱約約地有一張俊朗的臉。
他的兄長呢,重病之後的狄虹,會是一張怎樣的臉孔?他知不知道今兒的新嫁娘
是懷著一顆十二萬分的不情願而來?為什麼已經病人膏盲了還要娶妻,沒地坑害了一
個女子的一生?呵,荒謬的沖喜,如果這招真的有效,所有的男人生病都不必找大夫
了。
唐采樓心神飄蕩之際,突然觸及一雙黝黑晶亮的眼——
是他!那個和她一樣為人作嫁的狄鵬。
她一愕,忙放下轎簾,幸好劉媒婆沒瞧見,不然又要叨念個沒完沒了。
哎,心口跳得好厲害,狄鵬深邃的黑瞳猶似垂懸的子夜星辰,在她腦海裡擺盪不
定,兩頰亦沒來由的一陣燥熱。真羞恥,她已非自由身了,怎可以……急忙低眉斂目。
眼觀鼻鼻觀心,同時轎外劉媒婆大喊一聲:「停——轎——!」
吵嚷的弦竹嗩吶聲夏然而止,迎娶的隊伍紛紛退向左側的雜樹林下納涼。
唐采樓被安排到一座十里亭內,暫作休息。
自清河縣到狄府所在的「虹雲山莊」單槍匹馬猶需費時十來天,這群人浩浩蕩蕩,
恐將多走個七、八天左右。
雖然才三月下旬,天候依舊十分涼冷,但唐采樓喜帕蒙著頭,厚重的鳳冠霞帔下,
早已是香汗淋漓,沒等劉媒婆吩咐已自顧地掀起轎簾,走了出來。由於坐了太久,雙
腳都有些發麻,走出轎子時,一個不慎,踉蹌了下。
「唉!」她忍不住低低嗯了聲,和眾人坐往大樹下納涼的劉媒婆聽見立刻趕了過
來。
「曖喲!我的姑奶奶,你不能出來呀,快進去。」
「可是我好熱。」
「再熱也得忍,除非到了客棧,否則怎麼樣都不能下來。」劉媒婆急忙想攙她坐
回花轎,孰料,說時遲,那時快,陡然間,一陣風對唐來樓迎面吹來,竟把她的喜帕
給高高吹起。
唐采樓大驚之下,直覺的用手去撈,糟糕!沒撈著。她抬眼一看,那喜帕居然在
空中飄然翻飛,飛呀飛地……
大伙霎時嘩然驚叫,跟著手忙腳亂地幫著追那喜帕。待將要追著時,忽又一陣狂
風驟起,把喜帕吹至另一個方向。大家才準備追過去,那喜帕則已安然落在一隻大掌
之上。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代兄娶妻的狄鵬。
狄鵬接住喜帕後,二話不說便朝唐采樓大刺刺地走過來。
唐采樓怔愣之際,下意識地星眸回望——呵!
兩人具是一愕,好俊,好美的一張臉。
此時吵嚷的群眾竟不約而同地屏息凝神,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對百年難得一見的壁
人。
她就是唐家的大小姐唐玉婕?狄鵬難以置信地盯著唐采樓的臉。
這張教人一看就永遠忘不了的臉!
「看呀,新娘子好漂亮啊……」這一喊才把劉媒婆的神魂給喊了回來,讓她察覺
到大事不妙。
「狄二少爺,快呀,把頭蓋給她蓋起來。」
「哦。」狄鵬頓覺失態,忙拿起喜帕往唐采樓頭上蓋,掩去她所有醉人的風華。
大伙這才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嘰哩呱啦地坐回大樹下,繼續剛剛沒談完的話題。
唐采樓心頭亂糟糟地躲回轎子裡,原已十分悶熱,此刻更是口乾舌燥。
又隔了一會見,她心想狄鵬應該已經走開了,便揭起轎簾,對劉媒婆道:「麻煩
你去弄一碗水過來,我好渴。」
「不行,喝了水待會兒想小解怎麼辦?」
「那就讓我去解呀,難不成你想把我渴死?」
搖搖晃晃了好幾個時辰,她不僅倦極累極,而且滴水未進。
「呸呸呸!大好的日子提那個字是壞兆頭。」
劉媒婆瞪了她一眼,快快地端了一小碗清水過來。
「先在口裡含一下再吞進去,可以維持久一點。」
「唔。」她才剛喝完,那邊廂又高喊著:「起轎!」
花轎重又搖晃了起來,樂音亦同時大作。
虹雲山莊位於湘、黔的接壤地,途中上山、涉溪自是難以避免。
一路上林木繁茂,鳥語啁啾,河水清澈。在湛藍的天空映襯下,水光浮翠,倒影
林嵐,彷彿造世獨立的美麗桃源。
正當眾人邊敲敲打打,邊欣賞沿路的風光時,唐采樓卻是極盡的煎熬。唉,好急
啊!
「劉媒婆,劉媒婆!」她附著轎簾叫喚著。
「啥事?」劉媒婆倉皇挪近身子。
「我想噓噓。」
「什麼?!」真會給她氣死。劉媒婆驚問一聲忙又壓低嗓子。「再忍一下,馬上
就到客棧了。」
「忍不住了,你快叫他們停轎。」
「哎唷,長眼睛沒見過像你這種新娘子,這麼不能熬,將來嫁了人看你怎麼辦?」
「我現在不就嫁人了嗎?麻煩你先別忙著叨念,快幫我想想辦法。」六個時辰了,
即使大羅神仙也總需要小解吧。
「不行呀,這教我怎麼去跟人家說?」
「你不去,那我噓下去羅?」
「哦!」等等,噓下去是什麼意思?「慢著,你……真的沒辦法——」
「哎,我不管了,我……」唐采樓連聲音都變沙啞了。
「好好,我去我去,你無論如何再忍一忍。」從她十五歲出道當媒婆,今兒算是
最頭疼的一遭。
幸虧這個狄二少挺好講話的,否則她的媒人禮丟了不打緊,只怕還得捱一頓刮。
劉媒婆跑前跑後,總算得以央請轎夫把轎子停到一處僻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