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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文 / 黃苓

    她沒成功。

    將她護得密密牢牢,齊三隻低眸凝了她一眼,便抬頭朝跟上來的人下達簡潔有力的指令。

    「把『不照軒』的爐火加旺、熬碗薑湯上來!……石頭,到我房裡把我那件氅衣拿過來,快去!」

    滿屋子的人雖然驚訝他們的爺竟抱了個被子……呃……是有個人被裹在被子裡讓爺抱進來,不過好奇心暫且擱下,立刻有幾個人已經分頭去辦事。

    齊三直把腳步移到他剛才正在用早膳的偏廳,接著才將懷裡依然冷得像冰的李宛妍安置在一旁的軟榻上。而隨後的下人也忙著照他的命令把這小廳子弄得更暖和--添火的添火、關窗的關窗。

    至於李宛妍,則一時忘了她的羞澀與不安,坐在齊三放下她的榻上,看著幾個人就這麼在屋裡忙得團團轉。

    「還冷嗎?」一個和緩沉靜的聲音,伴隨的是一個厚實溫暖的物體覆上她的額。

    有些慌、有些悸的,她微偏頭便看見齊三。而這一張似乎很少表露出真正情緒的剛毅臉龐,卻能令她覺得心安。

    「冷?我……不冷……」她不覺得冷,尤其有他的手心貼觸的額際,讓她以為自己是熱燙的。

    齊三卻慢慢皺起了眉山。接著他突然拉開了罩住她頭的厚被,大手沿著她的額畔下移,停駐在她泛著異樣紅暈的嫩頰--同樣是燙的!

    「爺,您要的薑湯來了!」這時,福嬸高揚的聲音嚷進來。

    「爺,您的氅衣!」石頭的大嗓門差不多也是同時響起。

    「哎呀呀!聽說咱們府裡來了位如花嬌客,快讓我瞧瞧!」跟著進出的是齊恩然透著好奇興奮的聲調。

    「爺,那小姑娘是不是終於又記得來賞花了?」青潭總管笑得很欠揍。

    「呵啊……」至於最後踏進門還呵欠連連的,則是天快亮才去睡、卻隨後就被總管「順便」拖來看好戲的苦命三爺齊行然。

    一群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擠進這間雅致溫暖的偏廳。

    這麼熱鬧的聲音,李宛妍就算想忽視也難--在齊三令她感到發熱的手離開後,沒時間理會莫名的悵然若失,她立刻轉眸向聲量的來源看去。接著,那些目標朝她逼來的人們令她有一剎的失措。很自然地,她將身子往後退。

    齊三眼明手快地伸臂攔在她身後,適時阻止了她再差一點就跌下榻的身子。

    「福嬸、石頭,把東西拿上來。你們三個統統給我站住!」似乎明白令她有此舉動的原因,他馬上下了準確俐落的命令。

    一呆,伍青潭三人立時像被點中了穴道般頓在原地。不過,雖然真的聽話地「統統給他站住」,三個人的眼睛卻哪能錯過前方百年難得一見的景象--

    暫時阻住了明顯是來湊熱鬧的三個傢伙,齊三還冷瞟了他們一眼,這才從石頭手中取過他那件比厚被還足以御寒保暖的雪色大氅。飛快將大氅罩籠上她的身軀,他順手再將福嬸端著的薑湯接了過來。

    「石頭,你出門去請邱大夫過來一趟。福嬸,人多空氣雜,麻煩你先把這三尊神像『請』到外面去。」睨了三個眼睛大張、一副入戲甚深的人一眼,齊三派了石頭工作,順便把他們交給福嬸處理。

    「慢著、慢著!爺!我可以保證我們只需要一點點的空氣,絕不會搶到你們的……」伍青潭趕忙發誓。

    「對、對啦!你要我們閉氣也行。大哥,我們留在這裡真的一點影響也沒有……」前一陣子不是在外風花雪月就是忙著躲家業的齊恩然,在剛才才知道最近發生在他們齊家圍牆外的事,現下親眼見到這株「牆外的嬌花」,再看大哥護花的態度,他說什麼也要捍衛身為弟弟一定要監督大哥幸福的權利。

    而齊行然才要張口,福嬸已經一手捉住他的長衫下擺,另一手捉住他二哥的,青潭總管的一角衣料也沒被放過。就這樣,三人的衣衫各一角都被福嬸快速俐落地抓在一起--打結。

    向來,領了齊三的命令就等同向老天爺領了天大的膽子。

    於是,就見三個在家裡幾乎形同天皇老子的男人們被綁成了一串粽子,接著打包被帶出場!

    李宛妍不禁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詭異又滑稽的一幕。而她甚至還收到臨被「請」出門前的青潭總管送給她促狹又無奈的一眨眼呢!

    屋裡,隨即只剩下她和……齊三!

    李宛妍很快意識到這現況。心,驀地跳快。

    手指撫弄著披在身上柔軟的毛料,她有種由心暖到身體、熱到四肢百骸的感覺。

    她不冷。真的不冷了。

    轉過頭,找到了他沉凝的眼,她朝他淺漾出一朵愉悅的笑靨。

    「謝謝你!好溫暖……」溢出輕歎。

    看著她單純的笑,齊三有一剎的失神。可突然地,他的臉色一厲、目光一銳,伸指抬高了她小巧光滑的下巴,再湊近細細地審視著……

    「這道傷……是怎麼回事?」他的聲音冷硬。

    在她的下巴近頸間,有一道小指長的傷口。不嚴重,看起來像是被某種銳器劃過的淺傷,就在她雪白的肌膚留下一道不醒目卻……刺他的眼的粉紅色痕跡。

    這是道新傷。

    是誰傷了她?

    齊三的食指輕輕撫過那道粉痕,毫不懷疑此刻胸口竄燒的怒火是為了她的傷。

    李宛妍唇角的笑霎時凝結。她下意識抬手要掩蓋頸間這早已不痛的傷痕,但觸到的,卻是他的手,而且隨即被捉了住。

    「是誰傷你?」牢緊地攫握住她纖細的手,齊三俯近她,凌厲的眼睛就在她張皇的眼睛前。

    「沒……沒人傷我……是我自己不小心……」她想避開他的探索。

    「別說謊!」察覺由她的肌膚傳來持續增高的體溫,齊三不禁放輕聲音。「傷了你的人,是你不想傷害、是你最親近的人是不是?他們不小心傷了你對不對?」哄中套話,而從她身子一僵的反應,他立刻明白他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李宛妍咬著下唇,努力抑制不讓她早該習慣的刺痛泛漫開來。

    三天前,那場充滿怒氣與混亂的景象,她很不願再記憶起,可是那樣苦澀哀傷的心痛卻怎麼也忘不了啊!

    被為公事盛怒中的爹親無意以飛濺碎的瓷碗劃傷,她並不覺得痛。她痛的是,對受傷的女兒,他仍吝於施以一點關心,其實……她只要得到他一句安撫就夠了。可是他沒有!不但如此,當一旁的二娘、三娘趁機數落起她的不是時,她的爹親沒護。她為自己辯白,只換來他們的更加憤怒,最後她的下場是,被關在她的房間裡以示目無尊長的懲罰……

    她的心好冷。

    她發誓不會再渴望、不會再祈求她得不到的愛了。

    可是為什麼,她還是那麼地冷?

    不是沒被傷過、不是沒失望過,這次卻為什麼特別感到錐心刺骨的痛?是因為……她曾得到過溫暖嗎?

    溫暖?她……是多麼地想偎向可以溫暖她的任何東西、任何人哪!

    人……

    突然,她恍惚的意識飄向一抹傘下的堅定影子,那個給了她溫暖與安心力量的影子……

    齊三。那個只見過一次,卻帶給她無比平靜、安全感覺的男人。

    想見他!想到他身邊!如此強烈的念頭驅策著她,到最後終於凝聚成了一股義無反駁的動力。於是,在守在她房門的下人疏於防範、最睏倦的深更時刻,她不顧一切逃出了囚禁她的房、逃出了家。

    只是,來到了齊宅門外,勇氣卻在剎那被澆滅。怕他早已忘了她、也總算又記起了他的身份,所以她怯步了。可雖然如此,她又是那麼地想見他一面,只要……只要能見他一面就好了……

    那就等在外面好了--等在他會經過的地方、等在他曾替她撐起傘的梅樹下。

    她真的等到他了,也等到她渴望的溫暖。

    所以現在,能不能不要那麼快就讓她再跌回去那個冰冷的地方?

    看清她費心要壓抑眼底蒙上的薄霧、凝住她仍盡力想揚起笑卻不成功的僵硬表情,齊三的心突然被一陣撲天蓋地、阻撓不及的憐愛疼惱感情淹沒。

    握住她手的力道乍地一緊一鬆。齊三深吸一口氣,等待自己適應這股湧上心口的陌生情感定位、再沉澱後,他回應了她的緊張不安。

    「來,先把這碗薑湯喝了。」放開她的手,他將薑湯端起,接著動手舀起了一匙熱湯湊到她的嘴前。

    看著眼前男人臉龐揚起的淡笑,李宛妍卻敏感地察覺跟之前相較,他似乎多出了某種完全不一樣的心思……

    他……在想什麼?他……不會再問她傷的事了?

    怕他又回心轉意,她趕緊伸出手。「我……我自己喝就可以了……」

    輕揚眉毛,炯眸隱過異光。齊三又一微笑,不反對地將碗匙交給了她。

    於是就在他深長的注視下,李宛妍急急忙忙地喝著這碗尚冒著白煙的熱薑湯。

    「慢慢來,別急。」齊三適時阻慢她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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