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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文 / 黃苓

    而就這麼和齊三對坐了近半個時辰下來,他深深明白了一個事實:如果他期望能用美酒和美人打動這擁有過人冷靜的男人的心,他絕對是太小看他了--齊三,雖然還不至老僧入定般的完全不動酒色,不過他卻酒不狂飲、對於倚在身側的花魁美人至多也只到沒推開人的地步而已……

    突然,這時齊三沉靜鋒利的眸定定鎖住李朝宗游移算計的眼神。

    「李員外,你派人千辛萬苦地約到我,我可不以為你只是請我來享受美酒與溫存而已……」齊三沉渾的聲音一下打破了屋內表面美好和諧、實際卻隱伏詭譎暗流的氣氛。

    週遭所有的動作一停,眾人的視線全調向場中的焦點--突然間宛如獵豹般犀厲冷銳的齊三與極力要掩飾可疑老狐狸似氣息的李朝宗身上。

    「呵呵……不愧是齊爺,連我這點小小的心思也瞞不過你!」原本想再多花點時間搞清楚齊三這個人,甚或從他身上挖出弱點的李朝宗,這下在不期然被眼前這年紀不大卻讓人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注意力的男人用眼一瞪,亂了陣腳後,趕緊深呼吸了一口,心中很快盤算了一下,他馬上對他擺出一臉平和的笑容。

    看著面前這張年屆五十,卻因保養得宜仍可算得上風度翩翩的微笑面孔,齊三淡淡地勾動薄冷的唇。「容我提醒,李員外,我只餘一刻鐘時間可以給你,或者我留下舍弟慢慢聽你說那件所謂很『緊急重要』的事?」陪他浪費了大半個時辰,這已經是齊三最大的容忍。

    被點名的齊恩然立刻忍痛將一雙手從美人纖腰上移開,改拍著胸脯,配合地對李朝宗泛出保證的笑。「對了,我大哥真的很忙,找我說也是一樣的。李員外,你有什麼事乾脆交給我好了。」

    無暇理會齊二少爺,李朝宗趕忙起身試圖留下已經站起來準備離開的齊三。

    「慢著,齊爺,我這件事只有你才能幫得上忙!」這下他更明白主事者是齊三而不是這位風流的齊家二爺。「是這樣的,一個月前我從南方收購了一批絲綢,沒想到在運往京城的途中,貨船遭大雷雨擊沉,我那批貨只來得及搶救起一小部分,其它全沉進了水底……」

    「那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接過了伍青潭遞來的大氅,齊三嘴裡同情地說,但神情仍顯得嚴峻深沉。

    李朝宗,世居京城,李氏一族代代經商,李朝宗守著繼承的家業已足夠擠進富商之流。不過他跟以往殷實保守的李氏前人不同的是,他做生意的手法大膽,而且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只要能賺錢、有利可圖,他並不在乎是否要昧著良心。換句話說,就是奸商一名。

    當然,齊三並不自命清高,以為自己比李朝宗善良多少,只不過他還有原則的一點是,他只賺該賺的錢。

    其實他並不喜歡像李朝宗這些人,不過他卻總是得跟這一類傢伙周旋。

    齊三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神態懇切的男人。

    至於齊恩然呢,被當面潑了個大冷水,其中更甚至明言他這齊家二爺沒用的言語,不但沒有令他不高興,他還反而鬆了口氣,俊目露出一抹可疑偷笑痕跡地在自家大哥和李朝宗身上打轉。

    看吧!不只是他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就連外人也知道他不是那塊料,只有他這大哥還死不信邪,唉!

    「所以我才想請求齊爺幫我這個忙……」不愧是掌控齊家事業的齊三,光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讓李朝宗感受到莫大的壓力。不過畢竟他也不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鎮定心神後,他將姿態擺得更低。「我那批貨原本就是一位買主訂下,而且指名這幾天就要,沒想到現在出了事,我一時之間恐怕也找不齊原來的數量和貨色,而如今放眼京城,只有齊爺底下的『千色坊』可以提供我所有的貨……」

    這時,跟隨李朝宗來的大女婿和兩名下人也都立在他身後,緊張地看著齊三。

    「李員外言重了。其實商品原本就是用來買賣,只要你需要,而且付得起價錢,本坊沒有不賣你貨的道理。」齊三微斂眸,輕易地掩去其中一抹精光。「就這點小事,員外其實可以交代給手下辦就行,怎麼還勞駕你親自跑這一趟?」

    李朝宗直視向他,終於說出重點。

    「因為我要的不是小數量,大概……要千色坊下一半的貨才足夠。」

    此言一出,就連齊恩然和專在齊三身邊管事的青潭總管都不由驚異地瞪大了眼睛。

    千色坊下一半的貨?!他真的知道那是多大的一個數目嗎?

    京城內的千色坊經常性存放的綢布絲綢至少千匹,再加上城郊外倉庫裡儲存的,少說也近萬匹布,他要一半?這……這老傢伙是準備替千色坊再開個分號不成?!

    相對於齊恩然兩人的瞠目結舌,齊三則只是將濃眉略略一揚,盯向李朝宗的眼底更顯深思。

    「看來,李員外確實遭遇了一場極大的災禍……」他突然以一種歎息同情似的語氣道。

    第二章

    「爺,你不會真的打算把千色坊一半的絲綢布料全賣給李朝宗吧?」一路跟在齊三身後,伍青潭終於憋不住了。

    雪不再下了,不過氣溫卻仍冷寒得直沁入脾骨。

    伍青潭縮了縮肩膀,再拉緊身上的厚衣,不禁暗自捶胸剛才沒跟著齊恩然搭馬車回鋪子,還自告奮勇地要陪爺散步回府。

    「有何不可?」踩在積雪的石道上,齊三的腳步依舊顯得不急不紊。

    「當心有詐啊!」瞪著前頭的昂藏背影,伍青潭一張容易給人算計錯覺的俊臉差點扭曲起來。

    李朝宗、李朝宗耶!跟愛財如命、奸詐、奸商等名詞勾結不休的李朝宗,會突然和千色坊做這種破天荒的大買賣,誰不想到有問題啊?更何況李家商號之前不是以賣藥材和古董為生,什麼時候也改賣起絲綢衣料,而且還一次賣出一船的貨……

    有問題!大大的有問題!

    「他能怎麼詐?在我這裡他的價格也討不到多少便宜,他唯一可以討到的,只有千色坊比其它商號的質好、量多而已。」齊三彷彿渾不在意。

    伍青潭快速轉著腦筋。身為爺的得力助手,他怎麼可以任那小奸商有什麼詭計在他的爺身上得逞。

    「爺,讓我去查查看,到底有沒有一艘載運了李朝宗的貨翻船的事……」心頭火,就連身體都跟著熱起來了。伍青潭開始躍躍欲試地摩拳擦掌。

    齊三的步伐未緩,卻突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又望前。而那飽含洞悉的一眼,立刻讓他的心猛然一跳。

    「爺,難道你……」怔了一剎,他倏地湊上前,趁笑意還沒完全爬上嘴角趕快進行確認動作。

    齊三也沒再吊他胃口。

    「我剛才已經交代恩然,要他找行然去調查船的事。至於你,明天早上之前把李朝宗那批貨的買主究竟是誰報告給我,行嗎?」簡潔有力的幾句話就足以說明他早啟疑竇,也抓出李朝宗的漏洞在哪裡。

    其實只要有錢賺,齊三大可不必太在乎會讓他憑添一筆收入的買主買了他的貨後,是要拿去填海或放火燒,只不過李朝宗如此緊急和這麼大量採買的不尋常舉動,讓他要忽視也難。

    他很想弄清楚那尾狐狸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一向英明神武的主於果然沒讓他失望--伍青潭得令,立刻撇出「一切包在我身上」的態勢。

    「行!我馬上去!」做做有趣的熱身運動肯定有助驅逐冷寒。

    看著伍青潭一下活跳起來,忽地就奔遠的背影,齊三不禁搖頭。

    這陣子給他的工作量是太少抑或太沒挑戰性?他好像很久沒見這小子這麼生龍活虎了!

    天際再次飄下翩然細雪。

    沒打上伍青潭留給他的傘,齊三漫步在大冷天下行人稀少的街道,他很難得有時間可以享受這樣的閒情逸致。

    他很忙。一向都很忙。

    從十二歲那年被領進齊家,他就沒讓自己真正閒下來過。要求自己努力地為收養他的養父母分擔家業、鞭策自己一步步成為最出色的商人、期許自己成為守護齊家的巨人……於是,他在養父母心裡成為令他們可以放心托付一切的孩子;在兩個弟弟面前,他是嚴肅又嚴厲的兄長;至於在下屬眼中,他則是果斷有魄力、賞罰分明的主子。

    他果真是個完美無缺的人嗎?

    齊三的嘴角不由泛出一縷淡淡的微笑,而就在這一剎,他嚴峻而稜角分明的臉龐彷彿也被一層幾乎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現的倦怠神色籠罩。

    不!他並不是個完美無缺的人!雖然為了齊家、為了報答養父母之恩,他心甘情願一肩扛下打理齊家偌大的產業,而且實際上也從中發掘自己經商的天分和樂趣。不過,再怎麼事事運籌帷幄、游刃有餘,偶爾他也會有累的時候、也會有渴望拋開一切束縛重擔的時候,只是他掩藏得很好,好到所有人都似乎忘了他也只是個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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